三月三,  上巳节,京城之中,无论贫富,凡有些闲暇的,  皆出门到水边祭礼,  洗濯去垢,  消除不祥。

    城东王氏府邸,府中主母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打扮,  清点物什,她要带着家中儿女,  与夫君一起,参加这次由太上皇后娘娘举办的春浴日。

    王府的宅院不大,  但却紧挨着艮岳宫,  是皇帝亲自赐下的宅地,  显示着主人家的圣宠。

    做为王洋的妻子,薛氏总是每日亲自伺候官人穿衣束发,  哪怕如今夫妻俩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也不曾假手他人。

    将方心圆领给王洋戴上,薛氏看着温文尔雅、气度风流的官人,不由笑道:“相公~”

    “尚且不是相公,”王洋笑道,“官家立相十分谨慎,  一次也就一位,  就算宗泽退休,估计也是由那陈行舟补上。”

    薛氏轻笑一声:“相公比他年轻,迟早之事。”

    王洋失笑:“这次春浴日,  官家也领近臣随行,我得先去宫外等着,你别累着。”

    薛氏应是,让人送来青粥小菜,填了填腹,便送丈夫出门。

    见夫君离开,这位当家主母温柔如水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把四个儿女拎出来,教导他们这次出门,需要谨言慎行。

    每次太上皇后举办宴会,都是各家主母们交际、为家里子女物色婚姻的日子。

    因着当今陛下不喜理学,身边又有女官,还允许女子立户,这些年来,男女大防便不严重,加之商业繁茂,泽园里男子女子偶尔相遇时日甚多,这京城风气自然也开放起来。

    平日时,男女同处一室,同看一戏,都不是什么大事。

    有时宴会之时,若有年轻男女有些好感,也能前去提亲,当然,对家允不允许,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薛氏要警告儿女的,便是要小心再小心。

    “你们父亲是官家心腹,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攀附,出门在外,眼睛都放亮一些,别被人几句花言巧语便骗了,”薛氏严厉道,“那陈家两个小儿,你们知晓吧?前些日子,便遇到有女子故意落水,引他们来救,险些失了婚姻!你们若是遇到此事,站在一边就可,万不可多事,明白么?”

    她家的孩子纷纷应是。

    她的长女王元英已经十七岁,闻言目光流转,小声道:“那我要是在官家面前落水了,官家会救我么?”

    薛氏不由地冷笑:“做什么美梦呢,官家身边有的是侍卫婢女,谁去也轮不到他下水啊,你少动歪脑筋,家里不需要你入宫固宠!”

    王元英撇撇嘴:“谁要固宠了,官家那样的人物,我生些仰慕也是常事……”

    她就馋官家身子,那真是少见的美男子,玉树芝兰不能及也,他只是远远看她一眼,那眸光就像是初雪消融,把她心都看得融化了。

    “唉,你要真能嫁进去,也是你的本事,”薛氏惆怅道,“别的不说,你爹爹那能高兴得一晚不睡,陈行舟和宗老能当场让你爹当参知政事……”

    王元英眨眨眼睛:“要不然,让我也去当个女官,娘亲,你看女儿我,能在官家身边留用吗?”

    “你有什么用?”薛氏大摇其头,“文不如李易安,武不如梁红玉,放你过去,摆着好看么?”

    梁红玉在辽东领的乡军抵抗掠劫,上过好几次报纸,加上是想要为父抵罪,颇有木兰之风,在大宋也有些名气。

    “我要是文如李易安,武如梁红玉,您上辈子得积多大德啊!”王元英觉得老母亲要求太高了,“我可以给官家寻开心啊,谁说一定要做一番大事了,给他解闷,也是上好的用处啊,娘啊,您在太上皇后那说得上话,帮帮女儿呗?”

    薛氏有些心动,但没有答应,坚持这事得和她父亲商量商量,不可能直接答应。

    他们一家人上了马车,王元英的弟弟悄悄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入宫。

    王元英小声道:“倒也不是,但若是成了女官,那就可以随意出门行走了,天天在家里闷得慌,而且官家长得那么好看,多看看也不亏。”

    她弟弟翻了个白眼:“官家最大的错,就是把你们这些女子的心弄野了……哎,你怎么拧人啊,快松手快松手……”

    -

    同一时间,来自蜀中的虞氏族人正在东京城虞府的侧门等待。

    很快,他们被接进府中休息,却没能见到当家人,因为府主虞祺已经带着妻儿去参加春浴日了。

    来客之中,有几个年轻人,有些好奇地环视着这偏厅的摆设。

    窗户都已经换成了玻璃,桌上的茶水都是如今陛下喜欢的炒制清茶。

    几个年轻人忍不住低声聊了起来。

    他们是成都府虞氏老家的族人,去岁都过了乡试,需要参加西南考区的“安抚制置司”的考试,到这里是为了在东京城求学——在这里能找到优秀的老师,等学成之后,再去参加西南区的考试。

    “听说了么,前些日子,泸州夷人献上食铁兽一对,希望成为土司,请求编户齐民,让夷人也参加科举……”

    “哼,蛮夷之人,懂什么圣人文章,占不了咱们名额的。”

    “说到蛮夷之人,陛下亲封的那位女土司,如今可真是风生水起,前些日子,她居然去了大理国,顺着珠水打通了一条新商队,大理国的商队如今都不走南中巴蜀的商路了……”

    “是啊,天知道她是怎么说服那么多夷人部落。”

    “唉,如今大宋是人才辈出,那女土司年不过二十也就罢了,咱们那位族弟,也是厉害人物呢!”

    “听说他如今才十九岁,参加了去岁的春闱,是陛下钦点的探花,且他在神霄院的院试中,也是当年的第一名,如今已经入了讲义司……”

    “也不一定是能力出众,这位允文族弟从小就入了官家的眼,听说官家常将他带在身边指点呢……”

    年轻人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羡慕和一点点的忌妒。

    “这些可学不来,不如去新军选拔,若能选拔头筹,也是一路青云啊!”

    “哪那么容易,新军选拔强者如云,咱们这小身板,上去挨得了几拳?”

    他们感慨了一会,又说起谁谁谁出海赚了多少钱,如果将来考不上,出海也不失为一个出路。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虞府管家招待了他们饭食。

    每人一碗米饭自不必提,桌上还有两道棕油炒的小菜,一碟咸菜,一壶葡萄酒,吃得人十分满足。

    酒饱饭足,聊天的内容便不再是为前程苦恼,年轻人们忍不住说起这些年的改变。

    他们记得小时候,吃油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不到年节或者红白喜事,是吃不到肉和油的。

    如今有了玻璃,冬天读书也不是那么困难了。

    出门更方便了,蜀中有南下的大船,听说夷陵知县已经在募集钱财,准备购买火粒,炸掉那江中阻止行船的巨石,这事如果能成,成都府的到江浙华亭的船,又会多上许多。

    还有盐,如今蜀中井盐允许民间采集后,盐价暴跌,许多蜀中人家都置了大坛,腌制泡菜,在寒冬时节也有菜蔬可食,还有人将吐蕃的大牦牛赶到成都府,用盐腌制风干后,畅销东京城。

    若说什么最让他们喜欢,那肯定就是出路了!

    以前他们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读书、科举,如今,就算是科举不成,也可以去行商,出海、从军、去考神霄院等等。相比从前,出路多了,就算学习差了几分,也不那么焦虑了。

    若是上述出路都不喜欢,还可以去开垦荒地,朝廷已经颁布了命令,凡是开荒出来的土地,都归开垦者所有,有了土地,那还怕什么生活不易?

    就算苦累,那也不过是头几年苦,土地熟了,便不那么累了。

    “你们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前,还是荒宗当政呢。”有人记事的早,笑着感慨道,“若还是荒宗在位,咱们还得给他交花石纲呢!”

    花石纲一开始是祸害东南,但随着时间延长,蜀中的竹木、珍兽也没能逃掉,南中一带为了拒绝征收竹木和珍兽,还反叛了数次,哪像现在,泸州的夷人们主动捕捉珍兽,献给朝廷。

    “得亏是今上算无遗策啊,否则你我还得想想怎么表现德行呢!”

    一群人大笑起来。

    “既然是上巳节,咱们也去水边洗洗,听说今上也要去汴河沐浴呢,咱们在水边,也算沾沾福气!”

    “有道理!”

    “我带着皇钞,再去沾陛下洗过的河水,岂不是双倍福气?”

    “有理,等会也让我拜拜!”

    “小心一点,别让人看到,皇钞如今可难得了。”

    “放心吧!”

    -

    “阿嚏!”

    河水边,赵士程猛地打了个喷嚏,让旁边的老母亲皱起眉头:“可是受了风寒,那还是别洗了。”

    三月初,天气还带着寒意,她可不想儿子因此大病一场。

    “没事,只是洗个手而已。”赵士程在河边伸手洗了洗手,算是完成一个仪式。

    肯定是有谁又在拜他了!

    回头一定要严加排查,以前的旧钞,统统要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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