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计划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 金国接到大宋要在辽河上游筑城的消息后,是强烈反对的。
他们国书由辽国当年进士杨朴书写, 信里回顾历史, 展望未来,引经据典地表示这样的行为是对金国的侮辱与猜忌,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 你需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当年辽宋之盟让两国安宁了百年, 现在是时候昨日重现了。
赵士程让宗泽随便在翰林院里找个人回信, 打口水仗这种事,他总是不擅长的。
四月时,辽河之北的通州城已经开始修筑, 岳飞部便与完颜宗望来偷袭大军打了一场遭遇战, 这场小规模的战斗只持续了半日, 便以完颜宗望败走告终。
随后,金国便以小股部队骚扰筑城将士,他们在黄昏时从丘陵密树中杀出, 略做战斗后,便又趁着黑夜退入林中, 让人无法追击。
这样的行为果然严重影响了筑城速度, 毕竟筑城的民夫也是人, 不可能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同时还是心无旁骛地工作。
好在这时,大草原上的合不勒汗提供了消息, 他们势力范围笼罩整个兴安岭一带,找到了金国的后方据点,让大宋将领找到机会,端掉一个据点。
随后大宋也找到办法, 那就是重金派出当地人,寻找金军的踪迹,找到他们的驻地——就算这些渔猎民族熟悉山岭,但这些未开垦的深山老林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进入的,他们只能依托一些还算熟悉的山间小路和村落袭击宋军。
双方便在这山岭里玩起躲猫猫的游戏,岳飞还在山中设立了烽火台和各种暗号,随时勘察周围敌军动向,有效压制了金国这种游击战。
而大宋和辽东为了支持这次筑城,也是花了大价钱,燕京府、辽东所有工坊里的生产的泥灰基本都送了过来,辽河河滩上卵石是天然的建筑材料,把河口不远的空地,变成了一处巨大工地。
近万民夫的每日消耗的米粮、材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也就大宋的国库能勉强支应。
不到四个月,外墙的轮廓便初见雏形。
金军的攻势却渐渐减缓了,不是他们心善,而是室韦蒙兀部已经开始发力,浑河、地鲁河、混同江等金国腹地,都被攻下了不少的城寨,那是金国核心,完颜需要大量兵力应对这些骚扰。
自然也就无力应对这个数百里外的长途奔袭。
金国之中如今也分成两派,一派觉得应该带兵深入草原,剿灭合不勒,另外一派觉得应该联合拉拢室韦部,不能再让他与大宋结盟。
可话是这么说,要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几年来,金国的国库空得都能跑耗子,想拉拢的室韦部,却拿不出一点好处,这怎么能让人相信他们的诚意呢?
至于剿灭合不勒,那也不现实,合不勒兵强马壮,以前金国强大时,还能带上几万大军一次性剿灭,可如今金国便是掏空家底,能聚集起来兵马也不过是两万多人——许多附庸部族,对女真王族征召十分抗拒,已经出现了四五十老汉充数入军的事情。
完颜宗干对些十分忧虑,他是去过大宋的人,当然也能看出大宋一心困死金国的毒辣计策,可知道又如何,他也阻挡不了大宋的蚕食,只能夜夜忧虑,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终于,到六月时,金国内部统一了共识,准备在冬季来临后,大规模出兵,杀人焚城,绝对不能让宋国在通州筑城。
选择冬天出兵一是因为金国将士熟悉东北严寒,而大宋却不熟悉,二是到了冬季,辽河封冻,拖船被禁,辽东想给岳飞部补给,只能依靠雪橇等物,那么,岳飞部必然会在入冬之前大量囤积粮草煤块。
只要能烧毁这些粮草,岳飞部不想冻死在寒风中,便必然会退兵。
再者,金国也需要几个月时间准备,召集兵马,把合不勒夺走的金国城寨夺回。
……
北方消息来得十分缓慢而滞后,赵士程收到岳飞部的消息,往往都是半个月之后了。
但只要想想,在没有电报网络的时代,消息要从万里之外吉林传回河南,却只是花半个月时间,已经是很快了。
王洋便是负责此次战役的打款人,如今,他正带着妻儿守在汴京城的一处码头,目光放空,看着河岸边连绵不绝的船只。
因为辽东、燕京的泥灰被朝廷大量征收,这两地黑市里的泥灰价格爆涨,带动了东京城建筑材料价格的普遍上涨,为此,工部抱怨了几次,希望官家能压制一下建筑市场的无序上涨,被官家安慰几句后,忽悠走了。
相比于战火弥漫的东京道,大宋国内一如既往地安稳、繁荣。大部分地区的财政都交出了让人满意的答卷,经济已经连续十年都处于高速增长的状态。
没有天灾、没有战火,没有了繁重的丁役和人头税,十年来,大量人口上涨,荆湖北路大量土地开垦而出,岭南的甘蔗园、茶园建得如火如荼,还有大量人口前去夷州、南洋种植油棕。
做为世界上光能转换最强悍的作物,热量是同等重量小麦的三倍——虽然王洋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十分喜欢油棕,因为提供了大量廉价油脂,补充了粮食缺口的同时,也把财政的报表涨得极其好看。
因为盐路的松动,海边的咸鱼、海货,大量进入内陆省份,这些税收也是要进入财政报表的。
宽松的食物供应也支持了大量工坊人口,让粮价维持在他们养家糊口安全线上,全心全意地工作,产出的货物便又是一个税收来源。
以前大宋的主要是海贸、盐铁酒专卖、农税,而如今,税源的扩大让大宋上下深深体会到了有钱的快乐,疆土的开拓则让那些候补的官员有了盼头。
如今的大宋,常常让经历过哲宗、荒宗年月的王洋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一转眼的时间,大宋变得如此昌盛,不但夺回西夏、幽云之地,解决了冗官、冗费、冗军,还重建了一支强军,税收连年上涨,各地几乎所有官员的考评都是上等……
就在他思考之时,一艘在船头用白漆写着“淮航甲零二”、冒着浓烟的拖船行进了汴河河道上,它身后铁链拖曳着十艘客船,缓缓靠岸。
王洋立刻招呼妻儿迎接。
一名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看着六十来岁的老者缓缓从一艘客船上走下,身后家丁正吆喝着人仆人将船中的行李挑出,而岸上,王洋和妻儿已经等候许久,见状急忙迎上前去。
“父亲安好!”王洋上前给父亲行礼请安,请他上马车。
王资深微笑着应了一声,目光便落在小孙儿身上,抱着小孙儿便与儿子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父子两寒暄几句身体,王资深便有些含蓄地问道:“符渤,你看老父我今年又是上等考评,能否入官家眼呢?”
王洋踌躇了一下:“今年考评甲上的知州二十六位,您排在第四十六位,怕是,不太容易。”
王资深看着儿子小心的模样,不由感慨道:“明明,当年是老父我先遇到官家……”
当年官家在密州种蜡树时,就是他在当密州知州,可惜随后便被调走,白白让宗泽捡了桃子,如今儿子的官位都远在他之上了,他这老父亲还在各个知州里浮沉。
都是知州,如今宗泽已经参知政事,后来知州张叔夜也已经入阁。
早知如此,当年便是辞官不做,也该留在密州啊!
逆子误我!
王洋陪笑着在四轮马车里给父亲倒了杯茶,提起这是宫里赐的,想把话题敷衍过去。
做为大师兄,当年他哪敢把师尊的事情说给父亲听啊。
“您年纪也大了,不如就留在京城,我看那太学学正便不错……”
“为父尚不欲留下养老,”王资深看了儿子一眼,“官家在位时,这知州当得痛快,我也当了不了几任了,不可错过了。”
“哦,爹您又做了什么利民之事?”王洋很有眼色地当了捧哏。
“这倒也没有几件……”王资深摸着胡须,微笑着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他上次去的是淮南东路,做海州的知州,在当地修筑海堤,设立港口,开垦新田地,因为杂税少,许多农户都有了空闲,愿意养些鸡鸭猪牛,这吃得好了,许多孩子便能健康长大,他手下的丁户便多了。
“所以您其实不需要做什么,”王洋感慨道,“只不胡乱折腾,必然能拿上等考评,这样的天下,若能还只能拿‘中评’甚至‘下评’,必然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被点评为没做什么的王老爹冷冷地瞪了儿子一眼,决定今天一天都不要再和儿子说一句话了。
“对了,听说封国之事,已经在商讨了?”看公公和丈夫似乎冷场了,薛氏急忙找了个话题。
王洋点点头:“是的,官家准备封八弟士梓为南海王,封国就藩,如今已经私下放下传言,若是有官员愿意追随南海王就藩,能去封国为相。”
“虽是为相,但听说那治地狭小且偏远,”薛氏摇头道,“怕是没有几人愿意随南海王南下。”
“怎会没有,”王洋微笑道,“官家有意让南海王的国相,将来做为固定的参知政事之一,那可是一条通天之道。”
参知政事可是大宋的顶级的文官,入阁之臣,官家的意思是,要有领导群里必须有一个要有治理南洋的经验。
“符渤!”王资深忍不住按住儿子的手,目光炯炯,“这追随南海王之事,你看为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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