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在哪个世界,  栉名琥珀从来没有见到过第二双足以与五条悟相较的眼睛。

    比宝石更加绚烂夺目,比洋面更加深邃迷人。像是容纳着晴空万里,一丝云翳也无的无数抹蓝色静默地交汇在那双眼瞳之中,  注视着某处的时候,仿佛天空在等待归巢的候鸟。

    青年正摆出一副罕有的恬静姿态,  静静躺在栉名琥珀房间里的单人床上。

    双手交叠放在胸腹间,  眼罩已经取下,  露出的浅色睫毛长而微卷,不时伴随着呼吸的节奏轻轻颤动,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这张床对他来说明显不够长,  只能微微屈起腿来迁就。被鸠占鹊巢的栉名琥珀坐在床沿处,  占了小小的一块位置,探出右手,  虚虚覆盖在青年的眼睛上。

    活跃的气被调动起来,欢欣鼓舞地完成对最后一部分构造的探索。

    手上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  或许是因为气氛过于安静,栉名琥珀不自觉地有些走神。

    窟卢塔族的火红眼,  是公认的七大美色之一,深受世界各地人体收藏家的欢迎。

    浸泡在福尔马林里只能远观的华彩究竟是哪里值得喜欢,他一直不能理解。所以库洛洛说要送给他一对火红眼的时候,栉名琥珀随口拒绝了。

    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究竟有多美呢?如果足以和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相较——

    掌心传来被睫毛刮蹭的痒意,  五条悟微微偏头,  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还没好吗?”

    末尾托着长腔,带着些许惺忪的倦怠感。

    栉名琥珀下意识收回手,五指不自觉蜷了起来。

    “……可以了。结构已经完全探明,  最多三天之内,  我就能照原样复刻到自己身上。”

    床上闭眼假寐的睡美人闻言睁开眼睛,  冲着他挑唇一笑。

    “那就好。拥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视觉,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看清;不仅能分辨对方是否是咒术师,甚至连术式都能直接看穿。这样一来,琥珀就如虎添翼了吧?”

    “……”

    明明是非常简单的功能介绍,为什么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就充满了直白的炫耀感觉呢。

    栉名琥珀挥去心头的异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的。从刚碰面起你就一直很照顾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多谢了。”

    似乎没有预料到会收到如此认真的致谢,白发的青年撑起上半身,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

    “名字呢?”

    “……什么?”

    “我说,道谢至少要加上名字吧。”

    五条悟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感慨模样。

    “‘承蒙您费心照顾了这么久,今后我也会作为搭档继续努力的,悟’,这才是有头有尾的正式说法吧。”

    栉名琥珀盯了托着下巴等待自己逐字逐句重复的青年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悟。”

    “嗯,我在听呢在听呢!”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卧室门,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你该走了。”

    栉名琥珀和嘟嘟囔囔着“啊好冷漠”的五条悟一同出了卧室,准备把这个家伙送到酒吧门口。

    个子高挑的青年走在前面,接近楼梯口的时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语气轻快地“哇哦”了一声。

    被遮挡了视线的栉名琥珀停下脚步,不由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五条悟转过身来,重新戴上眼罩之前,最后冲他弯起眼睛笑了笑。

    “嗯,该怎么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哦!”

    他稍微侧开一步,让栉名琥珀得以望见酒吧一楼。

    早已看习惯的装潢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变了模样,墙壁上装饰着系成蝴蝶结样式的彩带,天花板下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圆滚滚气球。

    最引人瞩目的是摆放在桌面正中央、几乎占据整张桌子四分之一的双层蛋糕,雪白的奶油像花瓣般层层叠叠,上面洒满了细碎的巧克力屑,平铺的各色水果流转出蜜色的闪闪光晕,显得诱人极了。

    “……有谁过生日吗?”

    这是栉名琥珀的第一反应。

    他对五条悟的话理解不能,也不认为这幅场面同自己有关。

    直到发现他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之后,妹妹安娜提着裙角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她将一只手藏在身后,小脸像上釉的瓷器般蒙上一层可爱的粉色,仰起头来望着栉名琥珀,明亮的眼睛扑闪着。

    “哥哥。”

    在少年下意识俯身、同她靠得更近之后,安娜踮起脚尖,将藏在背后的喷花筒拿了出来。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彩带、闪粉和塑料亮片飞散在空中,慢慢飘落下来,点缀在栉名琥珀的长发上。

    计谋得逞的小萝莉鼓起勇气给出一个大大的拥抱,将脸颊埋进兄长的怀里。

    “——欢迎加入吠舞罗。”

    栉名琥珀下意识环抱住妹妹单薄的肩膀,垂首往楼下望去。

    赤之王周防尊坐在惯常的位子上,一副放任自己融入欢乐气氛中的安详态度;以兴奋地朝着这边挥手的十束多多良为首,草薙出云、八田美咲、镰本力夫……氏族的众人同时将目光投注过来,里面蕴含着同样的东西。

    善意、包容,对于日后家人的亲近与呵护。

    彼此之间的羁绊较之血缘更加深厚,既然kg认可他作为赤之氏族的一分子,他们自然也会认可他。

    选择加入吠舞罗,明明只是想要遗忘旧日幻影的权宜之计——但是此时此刻,站在如此热切的视线之中,栉名琥珀突然感觉心中被某种飞快膨胀的情绪所填满。

    酸涩不安之余,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欣悦,仿佛在品味偷来的糖果。

    蛋糕、气球、众人微笑着的脸庞。他缓慢地眨动眼睛,试图把面前的景象牢牢铭刻进脑海之中。

    ……家人吗?

    他轻声喃喃,回应道:“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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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某人的陪伴下入睡或醒来,对栉名琥珀来说是早已习惯的事。

    但前者往往是他所百分百信任的从者,齐格飞或库·丘林。在没有从者陪伴的另一个世界,甚至连最为亲近的伊尔迷也只是把弟弟的倾诉当成小孩子的梦话,更遑论夜夜守候着他。

    所以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房间中还有另外一个人时,栉名琥珀短暂地茫然了一会儿。

    神志逐渐清醒,记忆随之回笼。他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从床上挪了下来。

    “早?”

    他没有问库洛洛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对方显然也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只是微笑着回以问候。

    “早上好。飞艇马上就要落地了,如果半个小时后你还没有醒,恐怕我只能把你抱下去了。”

    栉名琥珀唔了一声,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你之前说,其他团员都在巴兹公国,上次任务地点附近。”

    “是的,最迟今天下午就能碰面。”黑发的青年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大家都很期待你的加入。”

    十二岁时的栉名琥珀比现在要孤僻得多。旅团的成员之中,最多只和性格最为开朗的侠客有过几次交流。

    至于其他人,大概只是见面能叫出名字、不至于认错的程度。

    很难说建立在这种关系上的期待有多真心实意,栉名琥珀将库洛洛的说辞理解为基本的礼貌,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这样吗。说起来,库洛洛一直都想让我加入旅团,究竟是为什么呢?”

    库洛洛的念能力【盗贼的极意】能够将他人的念能力据为己有,他并没有向栉名琥珀隐瞒过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性格有着相似之处,在某些方面极为纯粹,即使真正相处的时间很少,二人在面对面交流的时候,总是习惯于不加伪饰的坦荡态度。

    不可否认的是,栉名琥珀在某种程度上信任着对方。

    所以才会告知有关念能力的细节,才会接受旅团的邀请离开伊尔迷,才会放任自己在这个人身边睡去。

    作为回报,库洛洛同样坦陈了自己的底牌,提供陪伴,提供片刻不离的保护。

    所以栉名琥珀并不担心对方觊觎的是自己的能力。

    如果他想要,四年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走了。

    ——但是除了这个,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可执着的地方呢?

    飞艇慢慢落地,甲板上传来轻微的震颤感。似乎同样困扰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黑发的青年将书合上,用书脊轻轻抵着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因为觉得琥珀的能力很有意思。这个理由足够吗?”

    走廊上开始有拖着行李箱的客人走过,隔着紧闭的门扉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栉名琥珀看着他,没有离开房间的打算,也没有回话。

    在片刻的僵持之后,库洛洛终于将书本放在一边,妥协意味满满地轻笑了起来。

    “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吧,琥珀酱?就是因为有了猜测,才会想听我亲口说出确切的回答。”

    他站起身来,俯视着沉默不语的栉名琥珀。

    “与能力无关,与身份无关。我之所以邀请你加入旅团,只是因为想要陪在琥珀身边罢了。”

    在门外逐渐嘈杂起来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中,库洛洛上前一步,让身形的剪影彼此重合,随即微微垂下头来,将温热的呼吸吐落到少年耳畔。

    他的声音轻柔,像是穿林拂叶的晚风吹过竹林一角,带起令人心颤的悦耳和声。

    “你需要我,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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