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没有哪位从者,  宠物也不曾跟来,回程的路途上只有五条悟陪伴在身边,对栉名琥珀来说,也是二人独处的罕有体验。

    身边的行人来来往往,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栉名琥珀将双手插在衣兜里,  以距离恒定的步伐缓慢向前走着,  半晌之后,  才终于忍不住偏过头来,  对着身边始终一语不发的青年发问。

    “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五条悟耸了耸肩,那张面庞上依旧是栉名琥珀所熟悉的、似乎任何事情都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散漫笑容。

    “嘛,琥珀希望我问什么呢?不如说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他低下头来,稍微凑近了一些。

    栉名琥珀下意识屏息,几乎能够数清那近在咫尺、羽扇一般微微颤动着的浅色睫毛。

    “……我对琥珀的一切都全然了解。但是,  我的过去、我的想法以及我接近的理由,  琥珀毫不知情,  好像也不感兴趣。”

    被反客为主的栉名琥珀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明白对方说“全然了解”的确属实,所以也没有再刻意隐瞒。

    这样将心门向着某人全然敞开,确信即便如此也绝不会受到伤害、无论是什么样的选择,这个人确实能够理解——而且会站在自己这边。

    那就亲口告诉他吧。

    “我以为那些都是将要发生,我在未来会遇见的事。”

    栉名琥珀强迫自己没有移开视线,而是注视着那双深邃的苍蓝眼瞳,“但是现在看来,没有机会了。”

    五条悟脸上惯常的散漫笑容闪动了一下,  终于彻底消失了。

    和平日里总爱对着栉名琥珀开些玩笑、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靠谱的样子截然不同,  那些在时间的磨砺之下变得贴合起来的外在褪去,  只剩下不带任何讶异和指责,  平静无言的审视。

    而其下又仿佛隐藏着千百种混杂深沉的情绪,因为种种缘由而无法言说,只是就那样望着他。

    “所以说果然是今天啊。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琥珀到底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不过,就这样告诉我没关系吗?也许会从中作梗也说不定哦。”

    栉名琥珀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会。”

    “其他人、不论是谁,尊也好,织田作、杰诺斯、serker他们也好,所有人都有可能阻止我,但是你不会。”

    “是啊。”

    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青年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轻得宛若一声叹息。

    “我可以那么做。坐视赤之王死去,让你从那个注定送命的计划之中解脱出来。但是区别在于,我比谁都清楚,那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即使不是周防尊,也会是别人。】

    阻止了这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少年始终准备着为了某个人而牺牲。

    若是这种与生俱来的性格不加以改变的话,那么外界施加来强行修正的手段也只是徒劳。

    他不可能每分每秒都把栉名琥珀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加以监视。若是贸然插手,注定导向固定的悲剧结局的话,不如就让事情按照自己记忆之中那样按部就班发展,不去做修改时间线这样的行险之举——

    然后,等待着被迷雾重重遮掩的未来展露真面目,祈盼着也许会发生的奇迹。

    即便希望渺茫,也比自始至终都通向死路、必定为零的可能性要好。

    五条悟无声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眸中的神光再度平静下来。

    因为无路可退而孤注一掷做出了决定。尽管已经酝酿许久、早就有所准备,但是真正来临的这一天,还是会觉得难以直面。

    但那是必然会迈出的一步。

    在寒冷的街道上踏着残雪缓步前行,吠舞罗的招牌从拐角处显现,酒吧的玻璃门扉已经逐渐展露了轮廓。

    五条悟停下脚步,还未拿定注意是就此告别还是稍微叨扰一下赤组,就看见身旁的栉名琥珀同样驻足原地,嘴唇下意识抿起,面庞也随之缓缓地绷紧了。

    他不由挑眉:“怎么了?”

    “……织田作。”栉名琥珀低声回答,“是织田作在那里。”

    【六眼】无视阻碍和距离的超常视觉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即便还隔着很远、人像也由于玻璃的反光和家具的阻挡而模糊不清,但不妨碍栉名琥珀一眼辨认出,在一楼大厅之中正襟危坐、不时略显焦虑地抬手看表的红发青年,正是之前将栉名穗波的相关消息告知自己的织田作之助。

    他一直停留在东京吗?

    不重要了。既然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那么显然是栉名穗波身上的异样被发现了。

    肯定察觉到了是自己动的手脚,进而敏锐地嗅到了背后的不详气息,所以才会急匆匆地赶来吧。

    尽管清楚青年不可能在这个距离上察觉自己,但栉名琥珀还是下意识往五条悟身后躲了躲。

    后者顺着他的视线往吠舞罗的方向望去,态度自然地将栉名琥珀遮在身后,顺便抬手按了按少年的发顶。

    “需要我做什么吗?”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栉名琥珀抬眼望着那双毫无阴霾的苍蓝眼眸,放下不知何时握紧了对方衣角的手,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看来告别要提前了。”

    这个时候应当微笑,还是因为即将画下句点的故事而流下一滴眼泪?

    心湖依旧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也无澜。没有从中解脱的欣悦与轻松,同样没有面临结束的不甘。

    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是觉得怅惘……以及些微的愧疚与不舍吧。

    作为最后的告别,栉名琥珀迟疑一下,最终还是张开双臂,以相当生涩的别扭姿态轻轻拥抱了一下五条悟。

    将面颊埋在对方颈侧的时候,捕捉到了青年起伏不定、变得艰涩起来的深深呼吸声。

    “最后一次。”

    脊背上按上了一只手,迫使栉名琥珀保持着这个亲密的姿势无法分开。五条悟像是压制着什么、生怕自己在下一秒将要反悔一样,落在他耳畔的声音又轻又急促。

    “我只问这一次。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只要你说不想牺牲,那就不用为了谁牺牲。”

    “那么,你的答案是?”

    栉名琥珀给出的回答,是缓慢但坚定地将他的手臂推开,垂下眼睫避开了五条悟的视线,也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捡起对方先前关于“需要我做些什么”的询问,给出了迟来的答案。

    “帮我把真人叫出来把。”

    停顿之后补充道,“不要惊动其他人。”

    片刻的沉默之后,像是早已知道了他的选择一般,青年无言地松开了手。

    栉名琥珀和真人所签订的契约虽然属于单方面的绝对支配,也能够感受到咒灵身处的位置,但是并不具备隔空召唤这么智慧的功能。

    尽管从这个位置往过去,能看到纯白的猫咪此时此刻就趴在沙发扶手上悠闲地晃着尾巴,但若是出声呼唤,必然会引起织田作的注意吧。

    只需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栉名琥珀的意思,五条悟收拾心情,重新开口。

    “我希望你的宠物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顺利同你会合。”

    栉名琥珀微微点头:“‘我准许’。”

    话语刚落,趴在沙发扶手上宛如一只废猫的真人悄咪咪抬起头来,不着痕迹地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地面,贴着墙根溜了出来。

    栉名琥珀外出时一向习惯把他带在身边,显而易见的原因就是担心真人一个人待在吠舞罗容易本性流露,稍一疏忽就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破坏。

    但是,因为今天和杰诺斯外出过于仓促、大概以为很快就会回来,栉名琥珀连随行的从者都拒绝了,也自然没有把真人带在身边。

    这样大好的机会,不溜回老巢看看怎么行呢?

    虽然昔日的同伴对他心怀警惕,但好不容易碰上的自由时光,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浪费掉吧!

    于是真人毅然决然铤而走险,决定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悄悄跑出吠舞罗。

    ——好耶!越狱成功啦!

    狂喜乱舞的真人咻地变成人形,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转过街角,然后就和老神在在站在那里的栉名琥珀撞了个正着。

    后者仿佛一点也不意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朝着僵立在原地、表情有些开裂的咒灵露出了一个浅淡近无的塑料微笑。

    “你来了啊。”栉名琥珀从五条悟身侧走近,朝着他偏了偏头。

    “我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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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冥之中的不祥预感在逐渐加强。坐在吠舞罗一楼大厅沙发上的织田作之助抬手看了看表,有些不安地换了个姿势。

    ……不能再等下去了。

    之前听赤之氏族的众人说琥珀只是和友人临时出门,很快就会回来,他才按捺性子在这里等候。

    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如果这样继续拖下去,总觉得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故。

    下定决心之后随之起身,向着对面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的栉名安娜歉意地点了点头,织田作之助转过脸来,向伫立一旁的从者发问。

    “琥珀先前和那位友人往哪个方向去了,能劳烦您告知一下吗?”

    从对方焦灼的态度中察觉不对,在告知答案之前,齐格飞出于谨慎询问了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旁的迷你小库同样抬起视线,静静等候着回答。

    在场的是栉名琥珀的血脉亲人、他最为疼爱的妹妹,以及和少年利益一体、陪伴御主许久的从者。

    那么将真相与自己的推测尽数告知也没关系吧——兴许能够帮上什么忙。

    心念电转之间,织田作之助语速飞快,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今晨去见栉名穗波时察觉的异样。

    “琥珀的生身母亲,有关他的记忆全部被抹去了。”

    “之前他从我这里拿到了母亲栉名穗波的相关消息,然后就发生了这种事……大概率是那孩子的所作所为。”

    只是模模糊糊察觉兄长和姑妈关系非常冷淡、从来不曾主动提及过相关话题,但并不清楚其中细节,栉名安娜闻言,下意识出声反问。

    “哥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时钟塔求学期间才与栉名琥珀签订契约的齐格飞尚且不论,在疗养院中一直待在栉名琥珀身边、陪伴御主度过了漫长的童年时光的库·丘林已经勃然色变,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正是因为在少年身边陪伴最久,亲眼看见过那个尚还幼小的孩子无从掩饰的悲伤、茫然与仿徨。

    所以也最清楚,那个名为母亲的角色在栉名琥珀的生命之中,究竟占据了怎样的位置。

    不论是爱是恨,都已经被漫长的时光深深铭刻入骨血之中。

    如果下定决心将其抹去,恐怕消失的不止是某个人的记忆,更是将栉名琥珀塑造为今天这般模样的至关重要之物。最终杀死的,大概是少年灵魂的一部分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只是前奏而已。

    ……那个人真正想要放弃的,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咒骸的身影从沙发上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许久未曾出现的实体。

    从者的身形高挑颀长,裸露在外的胸腹是漂亮的浅褐色,其上绘制着狰狞的暗红纹样——和兜帽遮掩之下的眸色相近、像是即将干涸的大片鲜血,流露出森森的狂气和死气。

    分不清是铠甲抑或身躯的一部分,手臂和膝盖关节处生着狰狞的骨刺,似乎看一眼就会被刺伤。

    身后探出的蜈蚣状长尾遍生荆棘,交织着深沉的紫和刺目的红,在身后狂乱地摇摆,只是稍微触及,便在地板上刮擦出深深的沟壑。

    无暇理会身边其他人惊骇的目光,显露真身的库·丘林以和职介完全不符的冷漠态度下达了指令。

    “分头去找他。不要拖延,以最快的速度。”

    “——不论他想做什么,尽一切可能、阻止他。”

    而在和吠舞罗相距不远的街角处,原本正默默注视着栉名琥珀和咒灵反复沟通的五条悟睫毛微颤,下意识挑了挑眉梢,朝着赤之王所在的那栋建筑物投以注视。

    之前加入的那份变形契约、由两名御主和两名从者所构成的那一份,先前构筑好的路线突然有了动静,肆无忌惮地从他这里抽取着堪称可怖的大量咒力。

    这就是维持现世所需要需要耗费的资源吗……真是夸张啊。

    不过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就是了。

    和察觉了什么、同一时间抬起头来的栉名琥珀对视,五条悟笑了笑,原本环抱在胸前的双臂终于放下,显得稍微认真了一点。

    “注意到了吗?你的从者,似乎发现有哪里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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