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至九点之前,栉名琥珀回到了船舱。

    虽然偷渡者们绝大多数都像货物一样挤挤挨挨躲藏在底层,但是看在万能的金钱的面子上,他还是得到了一间属于自己的舱室。

    船员殷勤地将他引至房间门口,嘴上说个不停,试图用情报换取一些酬劳。

    “我们是阿尼比优相关业务里最大的团伙了,背后有王族成员撑腰,提供的服务您尽管放心!”

    “对了,您对作为目的地的那个国家了解吗?”对栉名琥珀的冷淡毫不在意,船员冲着他挤眉弄眼试图暗示,“初来乍到难免无法适应,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帮助……”

    栉名琥珀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后者摸着落到鼻子上的灰尘,悻悻地低骂几句,退回了黑暗之中。

    没有天真到认为这些家伙会是具有职业操守的守法公民,在无处可逃的轮船上,偷渡者们显然就是任由宰割的羔羊。如果碰上的是稍微心黑些的角色,不被榨出最后一滴血,是无法顺利下船的。

    并不在意这艘船到目的地是哪个国家、又将于什么时候抵达。对于栉名琥珀来说,在今晚入眠之后、能否在明天早上九点顺利醒来,都是希望渺茫的事情。

    但至少,在计划进行到最后一步之前,他并不希望发生什么不受控制的意外。

    由于个人原因,在漫长而固定的睡眠时间,栉名琥珀总是会注意选择绝对安全的地方,或者在信赖之人的陪伴下度过。

    像这样独自一人置身于险境之中的状况屈指可数,不过,之前在阿尼比优的温室之中搜罗各种素材,重新将炼金造物升级改造,又吞吃了大量宝石,就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肩头上的白猫轻盈地跳下,落在床脚抬头望着他。

    一蓝一灰的滚圆眼眸里倒映着栉名琥珀的身影,因为此时是半自动模式的缘故,不同于刚刚诞生时毫无灵魂的呆板模样,显得稍微有了些神采。

    栉名琥珀坐在床上,像是抱着一直以来喜爱的小熊玩偶一样,态度亲昵而自然地梳理着猫咪光滑柔软的毛发。

    “虽然是最后一晚,不过还是要辛苦你好好保护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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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来的时候,栉名琥珀注视着卧室熟悉的天花板,只觉得今天和往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房间在安娜隔壁,到了这个时候,女孩早就已经起床吃过早饭,在楼下的休息区待了许久。

    吠舞罗的气氛因为作为王权者的尊状态逐渐恶化而显得压抑,但即便如此,十束多多良依然将那些担忧深埋心中,故作轻松地摆出一副笑脸,试图逗安娜开心。

    在齐格飞的照顾下换掉睡衣、穿上常服,栉名琥珀放轻了呼吸,倾听着楼下传来的隐约声响。

    十束的声音元气又清爽,连带着其中间或响起的女孩的声音都显得开朗了些,没有那么顾虑重重了。

    洗漱完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楼下找安娜,而是将迷你小库抱在怀里,稍稍打起精神,带着差不多已经变成随身挂件的真人猫猫去了另一间卧室。

    门并没有锁,拧一下把手就能轻易推开。

    屋内的窗帘半掩着,确保光线投进房间的同时又不会太过刺眼;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矢车菊,大概是早上刚刚更换的,隐约可见花瓣上喷洒的晶莹水珠。

    红发的青年躺在床铺正中央,即便在无法醒来的睡梦之中,深邃的眉头依然不自觉紧蹙着。

    明明状态恶化到这种程度不过短短几天,但整个人似乎都消瘦了一圈。

    落入陷阱之中的狮子已经无路可走,唯有接受那个结局。自始至终都不曾放弃、也不曾屈服,直到最后一秒,也始终高傲地昂着头。

    大概此时身处于赤红的地狱之中,依然在和那股暴烈的力量勉力争斗吧。

    栉名琥珀咬破手指,在周防尊的眉间勾勒出一个六芒星。魔法阵闪烁着银光转动起来,很快没入了青年的眉心之中。

    后者的表情稍微有所放松,似乎在漫长的搏斗之中,终于得到了一丝得以喘息的间隙。

    但和初次使用魔法安抚时的效果相去甚远,不过区区几分钟之后,便已经故态复萌,重新变回了栉名琥珀刚进房间时所看见的样子。

    他无视抱在怀中的咒骸不赞同的眼神,重新施加了几次法术,但也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甚至这几次施术的效果也在逐次递减,差到了近乎毫无助益的地步。

    如果放任达摩克利斯之剑继续崩溃下去,越过某个极限之后骤然坠落大概就是近两天的事。

    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拖延下去了……若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相当于袖手旁观,放任这些会毁掉他所在意的幸福的悲剧发生。

    “不用担心,尊。”

    在最后一次为红发的青年施加了安抚精神的法术之后,栉名琥珀站起身来,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我会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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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将齐格飞支开,抽出空来和栉名穗波见了一面,不过及时赶回了吠舞罗,并没有什么地方露出马脚。

    陪着安娜玩了一会儿,原本就打算这样消磨掉一整天的时间。

    但是短暂的上午还未过去,某位客人就因为对栉名琥珀的作息时间过于熟悉,像是笃定了他这个时候刚刚起床打理停当、但又没有来得及离开吠舞罗去做什么事一样,掐准时间叩响了门。

    “……杰诺斯。”

    由高功能合金打造、数个反应炉提供动力的躯体不会感觉到寒冷,即便时至深冬,改造人依旧身着一件相当帅气的反季节黑色无袖夹克,往这边看过来时,黑底金眸显而易见地亮了起来。

    他没有直接说明来意,只是冲着栉名琥珀点了点头。

    “新年伊始,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新年?

    啊,确实呢。

    “神诞日”在持续七天的庆典的最末一天,也是每年的最后一天。

    他在这天晚上选择了离开,再次醒来的时候,自然是新年的最开始。

    或许是吠舞罗没有任何人有打算稍作庆祝的意思,空气之中弥漫的低沉气息让栉名琥珀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之前一直身在时钟塔,师长同学们更习惯庆祝圣诞而非新年。

    前几天的圣诞节他倒还勉强记得,还送了安娜玩偶作为礼物……不过,不论在伦敦还是东京,对于所谓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他本来也都毫不在意就是了。

    拂去脑海之中散乱的想法,他站起身来,把咒骸放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示意杰诺斯在前面带路。

    “走吧。”

    齐格飞上前几步试图跟上,被御主一个不赞成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archer已经太久没有消息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从者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唇,试图劝说他改变主意:“但是,这是我的职责。我答应过会保护好您——”

    “但你也说过,以我的意愿为最优先。”

    语气不自觉施加了力度,注视着齐格飞被瞬间哽住,与此同时不自觉移开了眼神,栉名琥珀悄无声息地舒了口气,心知从者又一次选择了退让。

    “没关系的,”出于丝丝缕缕的歉意,他再次强调,“只是散步而已,我很快回来。”

    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无言的青年。

    临街的玻璃落地窗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因为室内外温差而附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倒映着栉名琥珀模模糊糊的影子。

    恍惚之间,似乎看到那个与自己如此肖似、同样是白发红眸的女孩子。可妮莉亚的身影与那个倒影逐渐重合,浮现在齐格飞身后,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他。

    ……会原谅我的吧?

    辜负了你的守护、你的期望——

    请原谅我吧。

    他有些不敢去看那双眼睛,跟在杰诺斯身后,匆匆离开了吠舞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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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年刚刚开始,即使是怪人也对上街闹事这种日常消遣兴致缺缺。

    所有人都在享受难得的放松时光,品味着浓厚的节日气息,期待着和亲近之人度过愉快的一天。

    不是巡视也不需要维持秩序,正如杰诺斯之前所说,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你最近好像有些不一样。”

    在离开吠舞罗一段距离之后,身边的改造人突然开口,如是感慨了一句。

    “和刚见面时候相比变了许多,却又说不清具体有什么不同。特别是最近……”

    “像是摆在橱窗里的人偶,终于有了灵魂一样。”

    他偏过头来看着栉名琥珀,神情一如既往地认真。

    “在机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格格不入、仿佛是隔着其他世界在这里操纵着的投影——始终这样抗拒着一切、不接受一切的话,一个人究竟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或许是因为回想起了自己的经历,那双始终熠熠生辉的金眸稍微黯淡了一些。虽然神情没有太大变化,但细微之处,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了温和的意味。

    杰诺斯家乡所在的城市曾被一名暴走的改造人尽数毁灭,连带他的父母也殒命于那场灾难之中,那时他十五岁。

    为了复仇而走上职业英雄之路,疯狂搜寻着仇人的踪迹,除此之外不在意任何事,也不想和任何人产生交集。

    直到他遇见了埼玉。

    这些都是杰诺斯曾经向栉名琥珀提及过的往事。

    “因为某个人而逐渐改变,点滴累积,最终得到成长。”

    “所以,当时协会宣布由我负责对接的时候,总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可以为琥珀做些什么,就像当初的老师一样。”

    天气罕见地晴朗,没有了云翳的遮盖,连带路旁平铺着的积雪都折射着明亮而柔和的银色光芒。

    隔着初见时的旧日回忆,那双黑底金瞳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栉名琥珀,想要寻求某个答案。

    “我帮上忙了吗?”

    回答他的是少年毫不敷衍、缓慢但用力的认真点头。

    杰诺斯终于松了口气,将原本隐隐约约的忧虑视作错觉尽数拂去了。

    “这么说,多少有更重视自己一点吧。”

    他顿了顿,终于切入了正题。

    “赤之王最近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很久没有露面了。在吠舞罗说这些未免不太合适,所以特意约你出来,最后确认一次。”

    “——之前的那些想法,难道还没有完全放弃吗?”

    依旧将在意之人的幸福看做最优先,为此不惜献祭自己吗?

    栉名琥珀定定地注视着他,半晌以后,才以略带沙哑的轻声给出了回应。

    “尊是我重要的家人……但是,杰诺斯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欺骗你。”

    “我能够向你保证的只有一点。就是今后我所做的一切,绝不只是单纯为了满足他人的愿望而如何如何——摈弃了他人的期待、即使最后做出某个决定,所依靠的只会是我自己的意愿。”

    满脸欣慰的杰诺斯刚刚准备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近旁就猝不及防地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两人的视线同时移开,注意力转移到了大咧咧双手插兜、对于打断谈话丝毫没有任何愧疚之情的不速之客身上。

    白发的青年偏了偏头,对着栉名琥珀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闪亮笑容,以这幅毫无老师做派的不羁姿态轻快地打了招呼。

    “呦,上午好啊,琥珀酱!”

    “五条悟。”

    栉名琥珀刚刚叫出对方的名字,身边一直和五条悟不对头的杰诺斯眼神已经锐利起来,毫不留情地沉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说是偶遇也太过离谱了,摆明了是专门冲自己懵懵懂懂的友人来的。

    这个家伙,一直以来都对琥珀别有用心的样子啊!

    两人隔着一旁的少年长久对视,视线在空气中擦出无形的火花。

    栉名琥珀对潜藏其下的暗流毫无所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因为五条悟所展现出来的那些奇怪举动——全盘交付信赖也鼎力相助,仿佛和自己熟识已久、是经年的友人一般,他一直猜测,或许是藉由某种在时间流中跳跃的魔法,让未来的自己和过去的五条悟产生了交集。

    但现在看来,栉名琥珀的未来注定在今天画下句点,这个猜测也就无从谈起了。

    懒得去思考更多的可能性,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白发的青年,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而五条悟的回复也正如他所料。

    “是啊。因为印象之中,这似乎是‘结束’的一天。”

    青年拽下了眼罩,展露出的苍空之瞳凝望之时,是一望无际、毫无阴霾的晴朗天空一直一直向远处延伸的感觉。

    【果然连这个也知道啊。】

    较之栉名琥珀自己,似乎被这个人更加地了解着。

    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之后的部分显然就不再适合杰诺斯听下去了,栉名琥珀轻轻吁了口气,稍微后退两步,示意自己要回去了。

    “那么这次散步到此为止。再见了,杰诺斯,接下来我有些……嗯,有些事情要做。”

    明白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不过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杰诺斯也就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去。

    而五条悟则迈开长腿追了上去,无视改造人瞬间变黑的脸色,和栉名琥珀并行。

    “走吧,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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