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很爱哭,却是个再坚强不过的姑娘。◎

    尤洺詹将来给他娘看病的大夫送到了门口,时值花卉繁盛之时,他娘的病也要愈加小心。

    大夫说尤夫人的咳疾随不能根治,但静心喝药养着,并无大碍。

    听到这个尤洺詹也放心了大半,汤药银钱之物已经不用太过担心。

    他今春也考取了同进士的功名,只是还未授官,但在宴家做夫子的时候收着两份束脩,也是攒下了不少钱。

    如今虽然小侯爷不再去宴府,宴音也要嫁人了,但银钱也够他和尤夫人搬离那破旧的屋子,租下一个不错的小院过活。

    和一年前艰难求生的境况已是天壤之别。

    几日前宴府的婚宴他自然也和尤夫人去贺了,却从头到尾都未能见宴音一面。

    听说她与姜负雪成亲之后,随他搬到了积云巷中另立了门户,从未出过门。

    姜家是大族,儿媳进门是该在府中孝顺长辈的,跟着学如何主持中馈等事,结果到了宴音这倒成了异数。

    他们的婚事本就无数双眼睛看着,又走了这不寻常的路子,一时间什么猜测的都有。

    或是姜家不喜儿媳,看不上赶了出来,顺带着姜负雪也被姜家弃了、或是儿媳不愿伺候婆母,吹了枕边风、或是状元郎自己为着夫人开怀,与姜家决裂……

    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但那积云巷的门就是不打开,状元郎授了翰林院编修,每日都是神色如常地去上值,瞧不出异样。

    尤洺詹曾想去拜会,却只见到了姜负雪,说自家夫人感染了风寒,不便出来见客,尤洺詹无法,只能作辞

    以至于上次见宴音至今已过了三个月,再无她的只言片语。

    虽然明白她如今的姜夫人,自己也有了功名在身,不适宜见面,但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宴音对他,是有大恩德的。

    这般早的嫁人了,那个爱笑爱闹的小丫头,竟也忍得住日日困在院墙之中吗?

    犹记得姜家公子请旨时,尤洺詹也站在大殿之上。

    他们同出一个书院,自然早知姜负雪的才名本事,却未料到他还与自己的学生宴音有段情缘。

    尤洺詹一时感叹缘分奇妙,不免就想到了他的另一个学生。

    霍南疏自禁足就再也没出现过,让尤洺詹颇为遗憾,这是个有天分的学生,教宴音掉了他许多的头发,教他就极有成就感。

    说来也怪,尤洺詹本以为是,宴音与霍南疏是互相有意的,任谁都能看出,宴老爷瞧着也是十分满意的模样,没想到宴音私底下来往的竟是姜负雪。

    姜负雪是谁,京城第一公子,各家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山间明月般的人物,他若愿意,公主也娶得,宴音长得虽确实也是美人,但才学还是差了一点点。

    尤洺詹是敲破脑袋也想不到她能得那冰雪公子的青眼,让他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毕竟这事一个不好,就要背上不孝的罪名,也不知姜负雪是如何能自己做下决定,没被姜家指摘的。

    现在想想,那霍南疏之后不来,只怕就是知道了宴音与别人两情相悦。

    毕竟就是尤洺詹也能看出,那少年心中对宴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宴音成亲,他怕是难过坏了,不来宴府也说得通。

    男子也不免有几分八卦的心思,他脑补了个心满意足,算着授官的文书也该下来了,就进屋收拾出一身干净的衣裳出门往吏部而去。

    吏部每日都会有进士来问问自己是否授了官,大靖朝就是这般,只有三甲是当场授官,其他人都要等着各部选人。

    但等个一两月,事情也就基本定下来了。尤洺詹算早的了,去问了门吏,门吏的态度极好,说道:“尤老爷,你的文书已经下来的。”

    说罢恭恭敬敬递过一份官牒,尤洺詹翻开一看,是补了个吏部主事的缺,他殿试虽未进三甲,但排名堪堪靠近,能留在京城也是天大的好事。

    尤洺詹拱手道:“多谢了,我现下可要进去拜会里面的大人?”

    门吏恭恭敬敬答道:“老爷暂且不用进去,只等这几日内官服送到老爷家中再来就是了。”

    “多谢。”尤洺詹拿着官牒回了家与尤夫人说,尤夫人也十分欢喜,面色红润了许多。

    “可去了宴家告诉宴老爷了?宴家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尤夫人也是个记恩的人。

    尤洺詹恭顺答道:“得知了喜事第一个回来告诉了娘你,宴家正准备去呢。”

    “那早起早回吧,官场之事若有不懂也可以顺带请教一番,宴家老爷也是个顶和善的人。”她循循叮嘱。

    尤洺詹连连点头,又再往门外走去,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这一天都是跑来跑去了,他仍是兴致勃勃。

    “哟,尤夫子,怎的气色这般好?”

    尤洺詹正准备敲宴府大门时,就听见了甜软的女子声音。

    他回头看去,原来是江川月,彼时她正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叫他。

    与尤洺詹的喜气不同,江川月是明显的不快。

    他与江川月相识,自然也是因为宴音,那时候宴音已经停了在鹿岑书院的课,但尤洺詹的授课未停。

    霍南疏走了之后,来的就是这个小妮子常常来宴府,却不是他的新学子,而是找宴音一起玩。听说还是在姜家赏梅宴上认识的。

    外头是天寒地冻的皑皑天地,屋里的小姑娘乖乖坐在暖炉的一边,玉盘般的小圆脸成日粉扑扑的,像颗粉桃子一般。

    一开始江川月是个羞涩模样,乖乖旁听等宴音下了课,才拉着她的手去玩。

    等时日久了,连跟宴老爷都混熟了,就如同一个混世魔王,整日撺掇宴音去玩花牌、烤红薯之类的,或者就是叽叽喳喳地问宴音和姜负雪怎么怎么样了。

    这已经严重影响了宴音的进学,尤洺詹本就头疼得不行,忍不住语气严肃地训了她几回,她倒委屈地哭起来了。

    天可怜见的,他天天对宴音就是这个脸色,也不见她哭天抹泪的,怎么这江家小姐凶一下,就跟雪化了似地。

    尤洺詹自然手足无措,连宴音到青芝、宴老爷都说是他的错。

    无奈,他只得再三保证以后不凶她了,等来年春天还会送她一筐桃子当赔礼,江小姐这才擦干了眼泪,“高傲”地原谅了他。

    江川月,真真是他命中的天魔星。

    尤洺詹收拢思绪,视线落在她气鼓鼓的脸上,笑道:“自然是有了好事,你又是被谁惹了?”

    他模样清俊,一笑起来更是温雅,京中也又不少媒人上了他的家门,只是尤洺詹对成亲尚无考虑,俱都回绝了。

    江川月早等着他问呢,秀眉紧拧着,苦水哇哇地倒了出来:

    “还有谁,那个状元爷也太过分了,宴音嫁给他,就是他的偶人了不成?天天把人关着不让见,我总觉得有猫腻!”

    “原来是去积云巷被赶出来了呀,看来是其他人没站在你这边了。”他揶揄了江大小姐一句。

    “你,你,”她白嫩的指尖颤颤指着他,“别中了进士就得意起来了,我可是知道了!”

    尤洺詹好整以暇道:“你知道什么?”

    江川月得意地双手一叉,拿下巴看他:“你授了吏部主事的官,在我爹底下办事!”

    她这一说尤洺詹才想起来,江川月的父亲正是如今的吏部侍郎江罔,这倒是个巧宗,他倒想问几句侍郎大人的性情如何,但自觉唐突还是闭了嘴。

    两人又是斗了几句嘴,尤洺詹才入了宴府。

    宴老爷听到尤洺詹入了吏部,又是好一番贺喜,但官场之事,他一个詹事府主簿说来也只是小意揣摩对待上峰之事罢了,再进一步的事,还是尤洺詹自己的悟性。

    尤洺詹和宴老爷聊完,又不免提前宴音,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宴老爷自宴音出嫁一来就不太能打起精神来。

    女儿成亲嫁得良婿,住得也不远,不知宴老爷为何看着还有些郁郁不乐的。

    唯一的女儿离了家,父亲总是要难过一阵的吧。尤洺詹这般想着,没有深思下去。

    他去积云巷没有见到宴音,见着她爹自然又不免问一句。

    可宴老爷的反应却是奇怪,眼睛有些顾盼,声音也不大自然:“见了,自然是见了,她是跟着女婿回门的。”

    “是吗……”尤洺詹也不好再说什么,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将尤洺詹送出了宴府,宴荣安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本保养不错的胡子短短一月便有些花白了。

    低头慢慢踱步向宴音的院子,春天已经到了,院子里的花草又是一番舒展抽条,比去年刚来时更加茂盛蓊郁。

    宴荣安坐在大青石上,慢慢问道:“小姐可有回信吗?”

    “还没有……”青芝见老爷进来了,心里也难过,自打小姐走后,他每天总得来这边坐坐。

    所有人都不知道宴音为何要逃婚,这是圣上赐下的婚事,一个不好就是要满门抄斩的,幸好姜负雪竟帮着瞒下了,姑爷这般为费心小姐遮掩,她到底为何要走呢?

    这虽没出什么乱子,但也足够让人日日提心吊胆。

    但青芝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小姐,只可惜自己不能在她身边陪着。

    宴荣安听到没有消息,便不再说话,又兀自沉默起来。

    回想起婚宴当日的混乱,他犹有惊悸,一开始是青芝火烧火燎地来告诉他小姐不见了。

    宴荣安急得差点没撅过去,紧接着姜家的人又找人扮了宴音坐在阁中继续出嫁。

    他在府中真的坐立难安,不知道要去哪里寻宝贝女儿,到了半夜,才终于收到了女儿报平安的信,知道她竟然是跟着霍南疏逃婚了。

    当爹的虽然不明白,但也知道她不是任性的人,必是有不能嫁的理由,只是这一走,流落在外不知何时能回来,怎么不教人心焦。

    想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他唯有将钱庄印信交给了来送信的人,托他带给宴音,虽然知道霍南疏能照顾好自己孩子,但女孩子孤身在外,还是要些钱财傍身的。

    接着他又写了一封信,女儿现下一人在外头,所有事都要细细嘱托,想骂她又舍不得,事到如今,骂还有什么用,女儿只怕比自己更不好受。

    宴荣安这般想着,老泪都要下来了,末了只是让她有了落脚之地便快快回信,自己辞了这官不做去寻她便是。

    尤洺詹在吏部做得尚算顺风顺水,江侍郎是个性情温和的上峰,常常提点于他,尤洺詹自是对他颇为尊崇。

    今日尤洺詹在值房办公,接着就听见了外头下朝的大人们在闲聊。

    声音不小,可见并不要避着人,说的是太子要前往梓州犒军的消息,点了几位随行的官员,其中就有新科状元郎姜负雪。

    姜负雪要离开盛京去梓州?

    这才新婚多久,梓州路远,只怕一走没有两个月下不来,尤洺詹听了心里直摇头。

    但转念一想也是好事,姜负雪整日拘着宴音,如今他一走,江川月想再去找宴音也该畅通无阻。想到她气呼呼的模样,尤洺詹便忍不住地笑。

    且姜负雪得了太子爷的器重,虽说他已入翰林,若无意外将来也会是内阁重臣,但能得这种随行储君的差事,也算是先人一步。

    但无论尤洺詹怎么想,这也是别人的事,他还是做好手头这份吏部主事的差事要紧啊。

    去往梓州的太子车架在官道上行进着,梁意坐在宽大平稳的车架之中,盘算着去梓州的事。

    宣武帝如今虽文武并重,但早年也是马上天子,亲自带兵打下西南之地。

    然而梁意作为太子,骑射功夫并却不出众,看着又有些文弱秀气,在宣武帝眼中总少了几分稳重。

    梓州是大靖朝西面的屯兵重地,皇帝执着虎符的定山军、洛纬将军执掌的广威军都屯兵于此。

    此次犒军是他的大好机会,必要办好这份差事,在梓州的几位将军中得个好话,他父皇必会对他大大改观。

    对于点出的那几位随军重臣,自然也都是梁意的心腹,只有姜负雪不是。

    他本没有想到姜负雪这个人,反而是幕僚为他举荐的。

    那幕僚劝道:“姜负雪在殿前的表现深得圣心,又是个识时务的,这样的人物若能作为殿下的人立稳脚跟,将来也会成为登位的一大助力。”

    这番话说动的梁意,而且姜负雪刚刚入仕,姑母又是将梁意养在膝下的庆贵妃,自然与梁意天然利益相同,自己扶他一把也是理所应当。

    但他只有一个担心,便是姜负雪娶了宴音之事。当时他的人被霍南疏制服,只不知姜负雪是否知道此事。

    不过也无碍,左右人没死,等将人拉拢过来,寻了机会与他说开了就是,成了他的人,月娘的事也就无须避着了。

    当初只以为是随意处置了一个可能泄露秘密的人,哪成想转眼就成了姜负雪的夫人……

    比太子犒军车架更早到梓州的,是霍南疏和宴音。

    从成鹰道离开那夜,宴音记起了武陵侯将丹书铁券用在了梓州兵变后,为的就是保住广威军洛纬的独子洛扶安。

    这场兵变据说是洛将军趁着太子犒军之际围了梓州城,将梁意困死在城中,欲挟持储君,逼宣武帝割让西面国土,让他自称为王。

    幸而太子有勇有谋,联合城中定山军暗部,又在梓州城内一呼百应,领了人从广威军的围困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回到了定山军的大本营之中。

    接着领了定山军回扑,将广威军绞杀殆尽,活捉洛纬与洛扶安。

    也是这一战,让梁意的威望大大提升,让宣武帝刮目相看,大为赞赏。

    而武陵侯霍冲在这种人人对广威军喊打的时候,竟请出丹书铁券去救洛扶安,这般行径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与那对谋逆的父子无异。

    霍冲却一意孤行,致使武陵侯府与常山军被人指摘诟病,

    他救下了人,便卸下了常山军的担子,交给了其子霍南疏。

    霍南疏也算临危受命,打仗比他爹更为神勇,将女真打出了阴影魔怔,云北再北处,也成了大靖朝子民可以踏足之地。

    经过了几年,武陵侯府和常山军才重新被大靖朝上下信任,变得威名赫赫。

    且霍冲和洛扶安被监视多年,又频频上书,皇帝才略微放下了疑心,侯府又重提了声势。

    梓州城外有大片的平原,两军驻扎在平原上,此处土地肥沃,宜于农耕,修建了许多的粮仓屯粮,西面山关陡峭,进可攻退可守,往西、北、南皆可支援,是屯兵的绝佳之地。是以一下聚集了两支重兵。

    霍南疏听了她说梓州要发生兵变,本是不乐意她跟了来的。

    但宴音觉得霍南疏将丹书铁券拿去了宴家,虽说如今姜负雪在遮掩她出逃之事,但未尝不会有暴露的一天。

    到时武陵侯又要寻丹书铁券去救洛扶安又该怎么办呢,且兵变实在是妨害社稷百姓之事,宴音既然有前世的记忆,就该尽力避免这场祸事发生。

    入城之时,宴音早已换了身素粉的衣裳,发髻也挽成了简单的模样。

    她发丝乌黑柔滑,自己手笨的拢不上,青芝不在身边,还是霍南疏执意要给她梳头,他没挽过,练了许久才成了如今这般简单稳当地模样。

    霍南疏还给她弄了一顶帷帽,他们才入了梓州城。一进城霍南疏就接到了消息:太子已经启程往梓州来了。

    跟着一起送来的是宴荣安的书信。

    一路风尘扑鬓,坐在酒楼中,捧着那封厚厚的家书,宴音的眼泪在杏目中滴溜溜地打转。

    “你坐过来!”一路相处,宴音又恢复了从前对霍南疏颐指气使的模样。

    少年垂了眼睑,听话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宴音将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眼泪终于跑了出来,慢慢打湿了他肩上的衣服。

    宴荣安在信中对她一句指责也没有,只嘱咐她照顾好自己,还把钱庄的印信送了来,有了这个东西,宴音能取出所有宴家存在钱庄的所有的银票。

    她爹就这么给了她……明明她一点都不懂事。

    肩头的湿意越来越大,霍南疏亲手挽的发髻,轻蹭着他的下颌。

    这样哭是不行的,他抱起她跃上了楼顶,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里没有人,哭吧。”霍南疏轻抚她的脑袋。

    没有了走来走去的人,她终于放声哭了起来,宴音没有过这般浪迹天涯的日子,多日的惊恐不安,见到亲人的慰问之后终于崩溃了。

    眼泪滚滚落下,少年拿出一直为她备着的帕子,等她终于哭完了,哭累了,才细心地给她擦去了糊乱的脸。

    宴音肤如凝脂,不施粉黛也如清水芙蓉般,擦干净了又是个漂漂亮亮的姑娘。

    “现在送你去云北,将你爹爹也接去,可好?”霍南疏轻声说着话,下巴不时碰到她的额发。

    发髻在霍南疏颈窝打了个转,是她在摇头,声音还带着抽噎:“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放心吧,我不会拖累你的。”

    霍南疏早就知道,她虽然很爱哭,却是个再坚强不过的姑娘。

    漂亮姑娘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拿着印信去取了两张银票,又拉着霍南疏问路找了中人,赁下了一座小院子。

    客栈耳目杂乱,不知要在梓州待多久,宴音思来想去,他们还是住小院子方便些。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住在这里吧!”看着这间青砖老柳的小院,宴音说道。

    作者有话说:

    这章情节很碎,是个过渡章。

    发现了对新cp,下次出场他们没准就已经是夫妻了。

    大家又要在梓州碰头了!另:这个副本是要迫害梁意的。感谢在-08  19:47:-09  20: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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