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严霜红,审判者。你只是借用了严霜红的身份。”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阿红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要告诉他……我会亲自告诉他的。”
“好。”许欣本来就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她提醒阿红后,想起住在444的那个孤僻的红衣少女。
成为鬼之后的记忆是时断时续的,4号楼只能保护她们残存的理智,使她们不至于陷得太深,但人本身就是一种自甘堕落的生物,会本能地寻求其他痛苦来填满自己的痛苦。
许欣只在刚进入4号楼的时候和严霜红打过几次照面,第一次照面时,严霜红想要剥下许欣的皮,但最终只剥下一层水泥灰,那时她已经濒临失控了。
3楼的秦素芬说,严霜红会在每个半夜离开4号楼,狩猎其他鬼物,剥下他们的皮穿在自己身上。但鬼物的皮拥有和外面灰雾一样的特质,会扎进她的血肉和骨髓之中,以灵魂做养料,侵蚀理性。于是她只能日日夜夜穿了又剥、剥了又穿,承受着这种灵魂即将崩溃的痛苦。
4号楼的每名住户都认为严霜红有一天会消失在黑夜中,成为新的鬼物,但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回到了444号房间,谁也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
或许是大仇将报,又和林茹萍见过面,许欣惊讶自己居然有了活着时才会有的,愚蠢而软弱的同情心,她问阿红:“她还在么?”
“你说谁?严霜红么?”
阿红指了指自己的影子:“她在这里,和我一起看着外面。”
“她需要冷静一下。她还年轻,她的灵魂是干净的,不值得和一些肮脏的东西一起下地狱。”
“我呢?”
“你也一样。”
许欣真心实意道:“谢谢。”
“没什么需要感谢,因为错误从来不是你们犯下的。”
祝珣跟着彼岸刀的指引,经过污水横流的街巷,熟练地穿行在泗水围之中。不时有警惕的目光扫向他,但看到身边的混混头子之后,又变成了耐人寻味的打量。
泗水围这个地方给祝珣一种不好的感觉,这里的混混、流浪汉、小店老板……三教九流的人身上都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气息,就像回到了阴间游戏。
道路越走越偏僻,穿过外围的民房,走入中央的烂尾楼之中。
灰白色混凝土框架林立,脚下的地面因为荒芜已久生出枯黄的野草,踩在上面发出干裂的响声,让人怀疑下面是不是埋藏了别的东西。
“彼岸”发出一声刀鸣,祝珣晃了晃头,让自己不被负面情绪影响。
他问:“到了么?”
刀尖晃了晃,指向烂尾楼中的某栋。
“走。”祝珣示意混混头子。
对方走在他身侧,目光从疑惑、畏惧渐渐变成笃定。
“你果然是为了‘那个东西’来的。”
“‘那个东西’?你不是说只有白楼里才有那个东西么?”
“你现在去的地方不就是白楼?”混混头子的话令祝珣精神一振。
指腹抚过刀身,他示意:“说下去,‘那个东西’是什么?”
混混头子的脸上出现迷恋、向往和恐惧交织的表情,他道:“我也不清楚——我没有亲眼见过它、但是泗水围的传说中,那是一种让人可以实现任何愿望……财、色、名、利,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得到的宝物。”
4号楼中,舒流渊因为祝珣的动作身体紧绷片刻,不过他听到混混头子的话,立刻忽略身上被人抚摸的古怪,专心听下去。
“什么都可以得到?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我亲眼见过!一样是烂在泗水围里的人,只因为去了白楼,他们就能改变命运,摇身一跃成为人上人……还有外面的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他们捧着支票,忐忑不安地来到这里,还不是想要‘那个东西’?”
“——只可惜,外面的人不知道,他们付出再多代价,得到的也只能是残次品。真正的它需要某种天赋,只有生活在泗水围的人才有。只有我们才能得到它!”
说起最后一句话,混混头子的瞳孔略微放大,语气中满是狂热,显然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听上去,“那个东西”非但不像什么坏事,反而像是藏在陋巷,有能者居之的宝物。
祝珣发出一声轻笑。
“怎么?你不信么?”对方双目浮现赤红,如同受到了挑衅。
“信,我信。”两人走进白楼,沿着裸露出钢筋的残破楼梯而上。
“5楼,第3间。”混混头子道。
又是503号房。
“巧合么?”祝珣摇了摇头,一个早已萦绕在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
与烂尾楼内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间房子安装了可视的防盗门,门前甚至铺了米色花纹的地毯。
祝珣示意混混头子上前按门铃。
“稍等。”门内的人道。
里面像是有访客。
两人到旁边等候,祝珣靠在一根混凝土柱子上,低着头,话锋一转:“但是,我一直认为,没有什么幸运是可以不付出代价的,尤其是改变命运这种事。”
混混头子冷笑:“不过是你们这些出身好的人见不得底层人向上爬罢了。”
祝珣摇头:“你听说过提前消费么?”
“什么?”
“提前消费,就是透支了未来所能得到的一切,换取现在的金钱、财富、地位……就像信用卡贷款啦,借网贷和高利贷啦、集资诈骗啦……”
“你什么意思?”混混头子欺身向前,肘尖抵住祝珣的领子:“你在诅咒我?”
“不,我只是在客观地推理。”
“闭嘴!你懂什么?外来人才需要付出代价,生活在这里的人不需要!我们拥有天赋!”
“假如懒惰与犯罪也是天赋的话。”祝珣道:“为什么不想想,或许是你们已经付出了更珍贵的东西呢?”
“……”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祝珣道:“你那么笃定‘那个东西’真的存在,是不是已经亲身尝试过它的好处了?哪怕只是相当细微的一点点。”
“…………”
混混头子闪烁的目光足够说明一切。
“好了,我明白了。”
在两人争论之时,503的门开了,从房间内走出一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男人,他从遮住半边脸的围巾中向这边看了一眼,目光隐含轻蔑,随后无视争执中的两人,快步走下楼梯。
“郑和志……郑导,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祝珣手中的刀微微一颤。
“谁?”
刀锋忽而反转,从混混头子的眉心斜掠而过,他喉咙中发出“呃”的一声,圆睁的双目中凶光尚未手链,整个人已然栽倒在地。
“叮——”袖子里掉出一枚装有三棱刺的指虎。
“这也太拼了吧?”祝珣捡起那枚凶刃,在掌心掂了掂。
他印象中的泗水围虽然治安较差,但也没有差到这个地步。
“这里的人被‘恶意’影响了。”阿红言简意赅道:“小心。”
“知道。”祝珣单手背在身后,握住彼岸刀:“有你陪着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舒流渊心中泛起一丝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
祝珣拉高衣领,走向503,用空着的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
里面是一间装修过的二居室,米色沙发,木质茶几,布置得相当熟悉。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方脸,斯斯文文,像个老师——假如祝珣没看过他一脸狰狞的样子的话。
胡嘉脸上带着一种上位者才有的傲慢,问道:“你想要什么?”
彼岸刀动了动,祝珣了然地套话:“我想要实现愿望。”
“什么愿望?”
“真的什么愿望都能实现么?”祝珣的声音里透着急切与渴望。
“当然,既然你已经找到这里。”
“我没有钱。”
胡嘉笑了:“你能付出的不仅仅是钱。每个愿望都有它自己的价码。”
“那好。”祝珣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指尖攥得发白,“我是个演员,下部戏的主角导演已经内定了,假如我想让他无法出现在片场?”
祝珣注意到胡嘉的目光向一旁的五斗柜看了一眼,柜子上供着一具体态端严的神像,看起来是观音,但奇怪的是,神像的脸是背对众人的。
“说呀,我需要付出什么?”祝珣催促。
胡嘉又看了神像一眼,他皱了皱眉,迟疑片刻:“我要你在网上爆出相识演员的黑料,无论真假,直到我满意为止。”
“就这样?”
“暂时……就这样。”
“那……“祝珣挣扎了许久,他的指尖深深抠进掌心,咬着牙问:“假如我想让他再也无法出现呢?”
胡嘉看了祝珣一眼,从他脸上看不出虚假,只有极度的嫉恨与贪婪。
这种表情让他习惯,因为习惯而感到舒适、愉悦。
他再次看了一眼神像,问:“你想让他死?”
“……”
“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羞于见人的事情。”胡嘉嘴角牵扯出和善的纹路:“敢于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是成熟的表现。”
“以命换命。这里的规矩是,想让一个人死,前提是杀一个人。”
“那这和我亲自动手有什么区别?”祝珣不悦皱眉。
胡嘉又笑了,脸上的傲慢让那张平凡的脸显得阴森刻薄:“这世上不是只有有社会关系、有独立人格、有尊严、有名望的才算是人,街边的乞丐同样是人,孕妇肚子里的胎儿同样是人,精神病人、抑郁症患者,汇聚在泗水围的这群渣滓,他们都是人。”
“一张性别鉴定报告,就足以决定一个胎儿的生死,网络上的几句流言蜚语,就能逼死一个心志不坚的病人,以你的身份和相貌,想要做到这点就更简单了,挑选一个喜欢你的女人,打压她的自尊,磨灭她的人格,诱导她为你寻死觅活,这很难么?只看你想不想去做罢了。”
“……”
“就算他们最后死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刀是他们自己捅的,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你只是在帮助他们,帮他们认清自己,充其量一不小心让他们看到了那把刀,可是刀有错么?刀有什么错?”
祝珣的手捏得更紧,手背浮现青筋,显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胡嘉耐心地等待着。
须臾,他的掌心一松。
祝珣:“万一被发现了呢?……我是个明星,你知道,明星的名誉很重要。”
听出他的动摇,胡嘉笑着抛出自己的诱饵:“你可以拿别的东西和我交换。针对优秀的客人,白楼一定会服务到底。”
“……”祝珣垂眸思索。
娱乐圈啊,胡嘉笑容中的讽刺加深。
不愧是欲望横流的地方,平时难以碰到的好坯子,一个接一个出现。
刚才那个也是,现在这个同样。
“怎么,想好了么?”胡嘉问:“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先从一些小的愿望开始……”
“不,我信。”祝珣走近了一些,在胡嘉皱起眉头时他感叹道:“不愧是你!”
灯光从上方照在他的身上,随着祝珣走近,他的影子向侧方偏移,胡嘉注意到有什么在他的影子中晃动,像刀切黄油,将黑色的影子一分为二。
祝珣发出恶魔的低语:“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假如我要杀的人是自己的妻子,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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