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像是被人当众扒掉一层皮, 他霍然起身:“你不是来实现愿望的!你是谁?”
“被发现了?”祝珣挑眉一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熟悉的记者证。
“先生你好,我是星城娱乐的记者小祝, 接到热心群众举报你在泗水围街道举办非法集会,宣扬迷信活动, 给泗水围人民的心灵带来了巨大伤害,所以特意来采访你——”
“请问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违法的么?你知道自己的恶意教唆会破坏多少个无辜的家庭么?你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条,将被判处七年以上最高无期徒刑么?”
“还有, 你和七年前杀人潜逃的通缉犯胡嘉存在什么关系?我在来这里之前刚看了热搜, 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胡嘉:“…………”要素太多, 他不知道应该先愤怒还是先惊讶还是先恐惧。
祝珣又道:“请胡先生你谨慎回答, 我们星城娱乐在采访的时候一向是全程录像的,你的回答会面向所有正在看直播的星娱用户。”
胡嘉目光浮现狰狞, 他身上忽然扑出浓重的黑雾, 罩向祝珣, 黑雾中胡嘉面色青白, 四肢弓起, 扭曲得像一个怪物。
“去死吧。”
祝珣惊慌失措:“我在直播!”
“那你就和所有看直播的人一起去死吧!”黑雾中分出数缕细丝,向四面八方而去。
祝珣突然笑了, 星城娱乐,就是那个率先喊出“毒妻杀夫”的营销号, 营销号的小编还推出了“转评赞超过五位数带你上门质问许欣父母”的环节。
就看踏入泗水围之前他们那水涨船高的关注度, 想必这个时候直播间已经开了,说不定小编正带着满满一直播间的观众在路上。
“祝你们好运哦。”祝珣的笑容一收, 拇指推开刀鞘:“阿红……”
放在身后的手一空,没等祝珣惊讶,带着体温的彼岸刀落入另一人手中, 阿红黑发红裙,突然从他身边现身,如明珠生辉,美得惊艳。
她接过祝珣手中长刀,二话不说,刀芒劈向胡嘉眉心。
“和他废话干什么?”
“胡嘉,许欣还在家里等你。”祝珣躲在阿红身后挑拨胡嘉的情绪。
“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回家以后,要好好向她赎罪。”
胡嘉动作稍微一顿,就被阿红抓住机会,一片片削下身上的黑雾,最终一刀断首。
砍人时难以造成伤害的彼岸刀就像是这些黑雾的天敌,在碰到刀刃的瞬间,黑雾像沸水一样翻腾、蒸发,刀锋上明亮的寒光如同破开黑夜的一线天光,冰寒彻骨,却又能让旁观者感到温暖。
胡嘉的头颅倒下后依旧望着五斗柜上的神像,他口中喃喃道:“许欣……”
黑雾终于在刀芒下烟消云散。
胡嘉的身体也像是沙化般轰然倒塌,消散在空气中,原地飘出一道单薄的灰影,被明镜般的刀刃一照,瑟瑟发抖。
阿红将刀尖抵在灰影的眉心,它像是毫无抵抗之力,没入了刀身之中。
刀刃的寒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祝珣紧盯着阿红。
“什么事?”
舒流渊归刀入鞘,思考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出现。
向他透露真相么?透露多少?
“阿红……”祝珣犹豫地抬眼,欲言又止。
舒流渊还以为他被自己的样子吓到,敛了敛杀气,温声道:“说吧,我不怪你。”
“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说么?”
“当然,我们又不是敌人。”
“那我说了?”祝珣悄悄走近了半步,近得能闻见阿红发梢的清香,他暗暗踮了踮脚,不好意思地问:“阿红,半天没见,你怎么比我高了半头?”
“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能增高的道具?”
舒流渊:“……”
不过是回到现实世界后,从游戏中带来的技能削弱了。如果祝珣仔细看,甚至能发现他脸上属于“阿红”的部分减少,而属于“舒流渊”的特质增加了。
但是祝珣没有。
舒流渊:“对。”
祝珣继续不好意思:“这道具我能用么?……只高两厘米就好。”
舒流渊:“…………”
“不能。”
“哦,”祝珣失落地应了一声,也没追问为什么不能,他跳起来比了一下:“阿红,你好高啊,你有1米8吧?”
舒流渊:“嗯。”
其实是1米88。
不等祝珣继续探索,他道:“我走了。”
再留下来破绽更多。
“欸?”祝珣道:“别急着走啊?还有这个。”
祝珣大步走到他一开始就觉得很在意的神像那里,他伸手将神像转了个身。
“这……”两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那尊威严端庄的神像,项上顶的是许欣的头颅。
女人的五官像她死前那样,极度痛苦中夹杂着一丝平静与解脱,眼睛半阖,眼角流下泪滴。
祝珣无法理解:“他就天天把这样的神像摆在家里供着?……不害怕么?图什么啊?”
“……施无畏者。”舒流渊道。
“什么?”
舒流渊解释:“‘施无畏者’是观世音菩萨的法号。《法华经》中道‘是观世音菩萨摩诃萨,于怖畏急难之中,能施无畏,是故此娑婆世界,皆号之为施无畏者’。观世音菩萨以免除众生之恐惧得道正果,因此民间称呼祂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所以胡嘉供奉许欣,是希望许欣能免除他的罪孽,拯救他的恐惧,使他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这一切?”祝珣嗤笑道:“想得倒美。”
“谁知道呢?”舒流渊又朝神像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怪异,彼岸刀落下,神像整齐地一分为二。
神像中没再发现什么黑雾,倒是从台座的夹层中掉落了一个本子。
祝珣打开:“这什么字体?”
一个墨团挨着一个墨团,墨团上还长着螺旋状的须须,他感觉就是一群奇怪的八爪鱼在本子上跳课间操。
舒流渊皱起眉头,明明每个字都很陌生,但他却认识它们所表达的意思。
“2021年1月31日,姓名:郑和志;职业:导演;所求:摧毁竞争对手的职业生涯;付出的代价: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念道:“这是一本账簿。”
“账簿?”
本子是普通横纹纸装订成的,很厚,舒流渊皱着眉头往前翻。可以看到,白楼承接“业务”是从七年前开始的,不过最近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尤其是最近两个月,承接的“业务”几乎是平时一年以来的总量。
“他是被什么刺激了么?”舒流渊想起自己进入四号楼后,为了查清许欣案的真相,让人放出风声说要改造许欣家那一片的职工楼,推倒后建造新楼盘。
“不会吧?”就这么点消息,就让他变得像惊弓之鸟,舒流渊直觉这不是一手打造出泗水围这个阶级分明、恶念丛生的魔窟的人应有的胆识。
反倒是很有胡嘉个人的风格,毕竟,同样只是放出警察在503挖出一具尸体的消息,他就因为怕警方彻底搜查暴露自己而急吼吼地策划了一场网络暴力来掩盖当年杀妻的事实。
——愚蠢且短视,不外如是。
“他背后一定还有人,或者鬼。”舒流渊推测:“账簿是用来向‘他’汇报的。”
“那么,明知胡嘉的心性不足、举动失当,却没有阻止他,而现在他彻底暴露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幕后的人依旧没有出现——是巧合么?”
他还欲继续想,手指无意中向前翻了一页,那是大约5年前的记录。
“姓名:王淑佳;职业:商人;所求:为儿子王宇安扫除障碍……”
视线被浓重的铁锈色覆盖,仅仅看到这两个名字,一股浓重到无法忽略的恨意从心底油然而生,充斥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
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脱离了它们的实体,扭曲变形,化身成狰狞的怪物,想要吞噬,心中除了恐惧之外只有愤怒,情绪是沸腾的硫酸,要熔尽目所能及的一切,直到最后一只怪物——自己,也在这滔天恨海中不复存在。
舒流渊忍不住握紧了刀。
祝珣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呼唤道:“阿红?”
这一声短暂地唤回了舒流渊的理智。
这恨意不是来源于他的,是他的影子,也是他扮演的身份——严霜红。
杀意如血液流淌全身,舒流渊果断利落地反转刀刃,自上而下。
血痕自眉心开始,贯穿脖颈,为“阿红”的面孔平添一分艳丽与鬼魅。
想起自己刚到四号楼时为了压制“严霜红”曾付出的苦头,舒流渊趁理智尚存,道:“我走了,四号楼见。”
“阿红,你没事吧?”祝珣担心的询问声随化作一抹光的彼岸刀一同在空中消散。
“账本我先拿走,回头翻译后还给你。”空气中留下舒流渊的话。
室内空空荡荡,因为一下少了两个人而显得冷清,手中没了刀的感觉让祝珣有些怅然若失。
“或许我也该给自己找一把趁手的刀?”他思忖着,走出房间。
“另外,阿红究竟是什么人?她仅仅是游戏中的鬼物,像我曾经的猜测那样,因为一些原因得以现身人间,还是说,她有另外的身份……”
“她和星海娱乐的梁经纪人又是什么关系?”
先前故意用身高来岔开这个话题,不是他心中不疑惑,只是看到了阿红为难的样子。
祝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既不愿对阿红的来历一无所知,又不愿得到一个半真半假或是与自己的本意相违的答案。
“看来,必须要加入星海娱乐了。”
那个梁经纪人人傻话多的样子,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套套话。
“好吧,为了阿红,我可以暂时忍受与舒流渊同一家公司……”祝珣自言自语道。
走出泗水围的时候,祝珣回头看了一眼,天依旧是灰沉的,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污水横流的小巷、破旧的小旅店与烟雾缭绕的黑网吧之中,他们的脸在寒风中冻得麻木,眉心因为时常紧皱凸显出凶狠的纹路,眼眶赤红,神情总是焦躁不安的,而他们自己却没有发现这种改变。
夕阳西下,灰色的天幕笼罩下,现实世界与阴间游戏的界限模糊了一瞬。
在祝珣看来,泗水围就像是一个凝聚了最深沉恶意的炸药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那么,制造出这一切的人,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一个人哼着小曲,压低了帽子,与祝珣擦身而过。
走到街尾,他回头看了一眼祝珣,意味不明地笑道:“是啊,我想要什么呢?”
他口中似乎是说出了一个答案,随后毫不留恋地向白楼的方向走去。
来人的帽檐和肩膀上覆盖了薄薄一层雪,雪的颜色偏灰,就像泗水围的房檐上堆积的那样,显然对方不是刚来到这个地方。
从落雪的厚度推算,在祝珣刚进入泗水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时间退回到半小时前。
街边的小店里,寒风吹动门帘,男人从缝隙中看到祝珣的样子,惊讶地睁了睁眼:“是他?”
正在制作冰淇淋的店老板小心翼翼地问:“是您认识的人么?”
他看到挟持祝珣的几个小混混,皱眉道:“我去赶走他们。”
“不必。”舒老师掏出一张纸币,一口咬下半个冰淇淋球,感受奶油和冰渣在口中慢慢融化。
他含糊不清道:“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是。”店老板连忙道歉。
舒老师摆摆手。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胡嘉发来消息:“不是说来查账?你什么时候到?”
“再等等,”舒老师随手回复:“等我吃完这条街。”
胡嘉:“…………”
“急什么?有事的话你对着神像许愿,我能听见。”
胡嘉:“你明知道我不想看见她!”
“别急别急,你的烦恼很快就会消失的……我听说你最近私下接了不少大客户?”
“……”胡嘉不再回答。
舒老师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对店老板道:“再来一份!”
不久之后,一个人闲庭信步般端着冰淇淋,走进小巷。
小巷尽头是一个高大的泔水桶,里面栽葱一样栽着四棵小混混。
舒老师打眼一看:“噗嗤。”
“救……”命……
“嘘。”舒老师微微一弹指,小混混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线,他口不能言,脸被勒得发青,痛苦地挣扎着。
一墙之隔的地方,祝珣回了下头,面露疑惑。
“……”
等祝珣回过头,舒老师这才挖了一勺冰淇淋,笑着说:“差点被发现。”
“呜……”小混混挣扎的力度逐渐减弱,手在泔水桶的侧面无力抓挠,舒老师低头看了一眼,勾勾手指,收回红线。
“算了,毕竟是他扔进来的人,就当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谁让我是个和平主义者。”
他哼着小曲,沿着祝珣的路线走了一段,确定他朝白楼的方向走去,然后在街边找了个烧烤摊坐下。
“变态辣,双份。”
舒老师专心致志地撸着串,看样子真的在实践对胡嘉的承诺——吃遍整条街。
期间他掌心不断发烫,胡嘉剧烈的情绪从远处传来,他在不断呼唤自己,先是询问,而后是求救。
舒老师:“老板,再加一瓶冰啤酒!”
他眼都不眨,直接把掌心贴在冰凉刺骨的啤酒瓶上。
舒老师手心,一根掌纹突然断裂,雪花落在手边。
“舒镜!”
胡嘉暴怒的喊声劈开脑海,尖锐得仿佛能刺破耳膜,他绝望地诅咒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舒老师喝光杯中酒,笑道:“听听,说什么傻话,你不是早就是鬼了么?”
“老板,结账。”
……
舒老师压了压帽子,在街角与祝珣擦肩而过。
他径直走进白楼,推开门,看到地上倒卧的神像。
从房间内残留的痕迹能够推测出之前发生的事情。
“真可怜啊……”舒老师一片片捡起神像身上的碎片。
最后,他伸手拂过许欣的脸,两滴晶莹的泪水自动飞入他掌中。
房间中残留着淡淡的黑气,是被彼岸刀清除后又自发从泗水围的各个角落生成,汇聚到白楼中的恶意。
它们秉承了胡嘉的残念,在灯下涌动,向舒老师咆哮着。
对方侧耳听了听,摇头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的烦恼很快会消失——现在它不就消失了么?”
“我真是个预言家。”
黑雾被愤怒驱使,向舒老师扑来。
舒老师原地不动,张开手掌,“算了,最后一次见面,说句你爱听的话吧——说什么好呢?”
他想了想,用许欣的语气道:“胡嘉,我饶恕你了。”
“到地狱里和我团聚吧。”
掌心的泪滴一闪,将黑雾全部吞噬在内,牢牢锁住。
房间像擦去一层薄雾,顿时明亮了许多。
浓墨般的黑色在泪滴中凝结,灯光下愈发神秘璀璨。
舒老师欣赏道:“果然,光明被黑暗浸染,才更加美丽。”
他收起泪滴,走向窗边,身体像水中倒影,倏忽散开,消失在空气中。
“多亏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为你准备一份小小的礼物吧。”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
祝珣在街边等了一会儿,听到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刘警官下了车,问他:“人在哪?”
祝珣为他描述了泔水桶的位置。
刘警官:“……”
祝珣发现他对自己的态度当真有所改变,不但没把自己和小混混一起铐上,甚至对自己出现在泗水围这么混乱的地方没表现出应有的疑问。
他索性带着刘警官进入泗水围,拔出了那五根“葱”(混混头子后来也被扔进去了)。
出来的一路上刘警官都在皱眉,显然多年老刑警的经验让他察觉到了泗水围的不对劲。
而泗水围的人同样警惕地盯着他们,尤其是刘警官身上的制服。
注意到他们有围拢上来的架势,祝珣一把按住刘警官的肩膀,感情充沛道:“大表哥!谢谢你来救我!”
“你看,就是他们几个!不但抢了我的手机!还转走了我微信里的钱!还打我!”
“我们新闻专业的学生,来这种地方拍期末作业容易么?大表哥,今天要不是你一直蹲守在我的直播间,我就要被他们几个打死了!什么人啊都是?社会败类!”
“我想好了,这一期作业我不拍底层群众是捱过寒冬的了,我就拍这些社会败类是如何扰乱公序良俗的——来大叔,我先采访你一下,看你一脸愁容的样子,估计生意不好。你在附近做生意,是不是经常被这几个小混混骚扰?他们怎么骚扰你的?”
他提醒:“直播呢,注意一下形象。”
“……”
被他拉住的大叔面对明晃晃的镜头,悄悄把刨冰刀藏在背后,挤出尴尬的笑容:“对,我是个卖冰淇淋的,他们每周都来收保护费,吃冰淇淋不给钱,还……还拿刀威胁我。”
“拿刀?”
“对。这几个小混混脑子有问题,经常胡说八道、白日做梦,打架倒是很厉害,我们都不敢惹他,毕竟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
“警察同志,你把他们抓走就别送回来了,他们也不是本地人,半年前才来到这里。你们行行好,帮他们找到家人,别让他再回来骚扰我们这些老实生意人!”
“没问题。”祝珣推着刘警官往外走:“大表哥,听见群众的愿望了么?你一定要把他们拘留个十天八天的,要是找不到家人的话,干脆送进精神病院得了。”
说着他回头,采访泗水围的“群众们”:“大家觉得好不好?”
“好好好。”泗水围人热烈欢送他们,那种恨不得点两挂鞭炮的热情为祝珣的“期末作业”画上完美句号。
“大表哥你听,人民群众的拥护声是多么响亮啊,这次作业我一定能拿第一!”
直到祝珣关了摄像头,身影消失在街区外面,他们才松了口气。
“小兔崽子!”一个人骂道。
“好了好了,初出茅庐的傻子总比来调查我们的警察好。别忘了白楼那位让我们最近几天低调一些。”
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以及从白楼得到的好处,众人噤了声。
这也是他们如此惧怕警察的原因——如今的泗水围,罕有没做过亏心事的,不过是程度轻重的差别。
“行了,散了散了,之后都小心点。”冰淇淋店老板道。
他走回店里,越想越后怕。
他想起来了,那几个小混混不就是不久前他给“那位先生”做冰淇淋时看到的人?那么被他们抢劫的年轻人?……不用想,是“那位先生”的朋友。
“还好我没对他动手。”他自言自语。
冰淇淋店老板并不清楚“那位先生”的身份,他只是偶然有一次撞见白楼的主人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
“白楼的主人就是个危险人物,能让他害怕的人,岂不是更加危险?而他的朋友……险上加险?”
此刻再回忆起祝珣天真单蠢的伪装,店老板只觉得那张笑脸背后藏着深深的嘲讽与恶意,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抹着冷汗感叹道:“人不可貌相啊!”
另一边,祝珣和刘警官终于走回警车旁边,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了大表哥。”祝珣抬头,等待对方提出疑问——比如他在泗水围发现了什么。
然而刘警官什么也没问。
他把五个小混混塞进车后座,对祝珣道:“这里公交很少,送你回去?”
“谢谢。”祝珣坐上副驾。
低头系安全带的时候,他听见刘警官意味深长的赞扬:“祝记者演技精湛。”
祝珣:“咳。”
总感觉他的话不止是针对这次的事。
“哪里哪里,我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祝珣想起一件事:“对了,从我打电话到现在才十几分钟,刘警官怎么来得这么快?”
“因为我本来就在半路上。”刘警官发动车子:“说起来泗水围这个地方,还是市局网侦部门的同事率先查到的。”
“什么?”
说到关键的地方,刘警官偏偏住了嘴,他偏头看了祝珣一眼,意思很明显。
“好吧,交换信息。”祝珣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晃了晃:“我告诉你自己在泗水围见到了什么,你也告诉我整件事情的经过,怎么样?”
“好,你想知道什么?”
祝珣最想知道的,当然是阿红是怎么和警方扯上关系的。
只可惜刘警官知道的有限。
“阿红?不认识……梁经纪人?我没见过。调查网络谣言是上面的命令,好像是省厅一名顾问提出的——忘了告诉你,我们在许欣的指甲中检出了胡嘉的身体组织,已经基本确定他杀妻的事实。”
“顾问表示,丈夫杀妻后自杀虽然看起来合情合理,但缺乏杀人动机,整个案子总有缺了一环的感觉。而且我们测量了整间密室的体积,想要填满它至少需要十几吨水泥,单凭胡嘉一个人很难做到。”
“所以你们怀疑背后还有第三者?”
“对,而且这个人是胡嘉的帮手,很熟悉他的犯案经过。”刘警官道:“于是警方故意放出了503失踪案侦破的消息,但是隐瞒了一些关键信息。果不其然,犯罪凶手自己跳了出来,迫不及待想要钉死许欣杀夫的事实,结果反而暴露了他自己。”
祝珣顺着他的思路:“的确,除了警方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只看到警察从503的阁楼里发现一具尸体,警方从来没说他们发现的人是男是女,可营销号却一口咬定了妻子杀夫,显然,他们知道内情。”
“没错,这就是对方最大的破绽。其实我们一开始只是试试,没想到真能找到他,最早开始爆料的那几个营销号背后有人,跟踪对方的ip地址后,一切线索都指向泗水围这里。”
刘警官摇摇头,自己都觉得这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知识改变命运啊……”祝珣心想,胡嘉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在泗水围窝了七年之后,与现代社会脱节了。
“天眼”早已覆盖大街小巷,他顶着这张被录入公安系统的脸,在现实世界寸步难行。可网络同样不是法外之地,只看这次,胡嘉仅仅冒头了几个小时,就被警方一网打尽,连老巢都被端了。
“真惨,不过活该。”祝珣道。
“凡是做过,皆有痕迹。避免惩罚的唯一方法,不是栽赃陷害,而是远离犯罪。”刘警官说着,看到前方的路被堵了很长一截,把警车停在路边。对祝珣抬了抬下巴:“好了,现在轮到你了,你发现了什么?”
祝珣描述起进入泗水围之后的见闻,当然,省略了其中不科学的部分,他最后总结道:“我打不过白楼的主人,让他跑了,不过我在他住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保险单?”
“错,是杀人动机。”祝珣把保单翻到最后一页,让刘警官看见上面的日期和姓名。
“七年前,投保人胡嘉,受益人胡嘉,被保险人许欣。”
祝珣在游戏中见过这张保单,因为现实中警方没有在503发现它,所以阿红走后,祝珣搜查了白楼,最终在五斗柜的最后一格找到了它。
这张纸比游戏中看起来更旧,底色泛黄,字迹上有圆形的泪痕,是许欣留下的。
谁也猜测不出胡嘉将它带走时是怎样的心情。
沉默片刻,刘警官道:“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了。”
他取出一个证物袋,将保单放在里面,道:“我回警局后查查将保险卖给胡嘉的人,他有可能是你说的那个‘白楼主人’。”
“嗯。”祝珣道,虽然他心知不会有结果。
这时,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刘警官开窗,发现是两名交警。
“这条路前面发生了连环车祸,要是有什么任务最好改道走。”
谢过交警的提醒,刘警官顺口问道:“严重么?需要人帮忙么?”
“不用。听说是一辆采访车,路上司机突然走了下神,结果冲出车道,一口气追尾了七八辆车。”
“除了司机和车上的记者一人断了条胳膊之外,其余没人伤亡,但被他们撞的车里有好几辆豪车,怕是有得赔。”
“没错,我刚来的时候还听见那记者吊着膀子在直播间里哭诉,说他们星城娱乐这次估计要倒闭了。”
交警摇了摇头:“开车不直播,直播不开车,这下好了,全责,赔吧。”
两名交警随后去提醒别的车辆了,刘警官把车窗一关,看到祝珣映在窗户上的倒影:“你笑什么?”
“没什么。”
“……这么迅速的么?”祝珣掏出手机,点开刚才还说要“拜访许欣父母,质问对方家教”的直播间,一抬手刷了三排蜡烛。
【小编不哭,不就是几百万吗?我凭本事撞的车,凭什么让我赔?大不了让警察来抓我!】
直播间里正在装惨卖可怜的两人一哽,求观众打赏的话差点没说出口。
无数“观众”瞬间涌来,打赏他们没钱,但骂人的话他们可以贡献一箩筐,污言秽语不断砸向祝珣——
【有没有同情心?没看主播已经惨成这样了吗?】
【家里人一定死光了才让你这么没教养!做个人吧,主播还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才撞车的?】
【要怪就怪该死的许欣,害死自己丈夫还不够,这一定是她的诅咒!】
【附议。】
祝珣脸上带笑,手指快速敲打回复:【诅咒你们的人可不是许欣。】
【等着吧,这只是个开始。】
【神经病!】
他被封号了。
刘警官侧头看了一眼:“这又是干什么,怎么还刷起直播了?”
“没事。”祝珣道:“我在痛打落水狗。”
刘警官:“…………”
……
“就把我送到这里好了。”祝珣其实没地方可去,看看时间,距离登录游戏只剩几个小时,他索性让刘警官把自己送回天桥下。
“祝哥。”刘大山还在天桥下修车。
“生意不错?”
“那是。”刘大山展示成果:“我还收了一辆二手车。下次去别的地方就不用挤公交了,我载你啊!”
他拍拍电动车的后座。
“恭喜。”
“凭自己双手赚钱的感觉真好啊。”刘大山感叹道:“我以后再也不偷了!”
随着夜幕降临,刘大山的感叹逐渐变成——“活着真好,妈妈我不要进游戏!”
“抗议无效。”
随着时间来到凌晨12点,两人一如既往感受到身体被拉扯着穿透一层障碍。
【欢迎来到阴间游戏。】
登陆地点在424,许欣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们。
“许、许姐好。”刘大山低声下气,纵然已经认识三天,他还是很怕许欣,毕竟她是个鬼。
祝珣就要放松多了,毕竟他今天才和许欣见过面:“许姐好!”
许欣点头。
祝珣:“许姐,阿红回来了么?”
许欣的手一顿。
她指了指楼上。
“你是说她回自己房间了?那我们下午找到的东西她给你了么?”
许欣的身体消失在地面上,很快,她拖着一团灰色的影子从天花板上出来。
那团影子有着人形的外表,五官模糊不清,一看到许欣便剧烈挣扎着,张口发出无声的尖叫。
许欣直接用水泥堵住它的嘴巴,在客厅圈出一个长方形的笼子,里面长满尖刺。
她把灰色的影子扔进去,拍拍手。
这时,门铃响了一声。
3楼的邻居秦素芬提着一个篮子站在门外,她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道:“小许,你点的菜。”
许欣手中浮现出一团灰雾,递给她。
秦素芬接过灰雾,顺手塞进围裙里,又擦擦手道:“12点到了,我先走了,你们吃好。”
许欣点头关门。
她拎着篮子,把里面的盘碗一一放在茶几上。
“鱼香肘子、椒盐排骨、五花肉,青菜蘑菇、猪肉炖粉条……”祝珣一一报菜名。
刘大山深吸一口气,佩服道:“祝哥,你好懂。”
“那当然!”
许欣去厨房拿了三双筷子。
刘大山受宠若惊道:“给我们的?”
“这能吃么?”他撞了一下祝珣肩膀,小声道。
“你都流口水了还问我能不能吃?”
“夜宵虽可贵,生命价更高啊!”刘大山有骨气地说。
祝珣想起白天撞倒秦素芬后,从她菜篮子里看到的菜和肉,刚好能对上面前这一桌。
“别的时候能不能吃我不知道,今天应该是能吃的。”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仔细观察很久。
“是猪肉,能吃。”
话音刚落,刘大山一个猛虎扑食——
“嗷!”
祝珣批评他:“讲究点,在别人家呢,别发出这种没出息的声音。”
刘大山:“可……”
他的筷子悬在半空:“这不是我嗷的。”
“……”
余光里什么东西晃来晃去,两人抬起头,终于想起了被遗忘在笼子里的灰影——或者说胡嘉的魂魄。
他痛苦地在笼子中挣扎,身体和足部的位置被锋利的水泥贯穿,淌出一片片灰雾。那些水泥刺是会移动的,每当他停留在一个地方过久,笼子上就生出新刺,于是他只能在酷刑的折磨下继续手舞足蹈,就像……
刘大山木然道:“在我们家,这个位置一般是放电视的。”
祝珣:“我总觉得他的动作非常眼熟……哦,想起来了,林阿姨说许姐小时候学过舞蹈,这是华尔兹吧?”
许欣缓慢地点了点头,两人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下饭节目。
接受了这个设定后,胡嘉的动作在他们心中自动打上了拍子——蹦擦擦、蹦擦擦、蹦擦擦。
刘大山放下筷子,痛苦道:“我觉得这个节目一点也不下饭。”
“你不吃我吃。”
祝珣挑选了一块肥瘦兼备的红烧肉,一口咬下去,满足地眯起眼睛:“好吃!”
许欣非常偏心地把菜移到了他手边,正要让他多吃几块。
祝珣忽然诚恳地看着她:“许姐,我想分出来一份给阿红送上去。”
许欣:“……”
虽然已婚丧夫,但这一刻她体会到了恶毒婆婆的感觉。
她控制水泥在墙上写道:你是不是还想和她一起用餐?
祝珣用力点头。
许欣:不行。我付的钱!
祝珣:“钱?”
许欣伸手一招,从胡嘉伤口中涌现的灰雾凝成几颗灰色的珠子,落在她掌心。
她把珠子塞给祝珣:“拿去花。”
“……”刘大山反应过来,嘴里叼着排骨道:“姐姐,别人养猪致富,你养前夫致富啊。”
胡嘉的华尔兹跳得更绝望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祝珣时不时向外看,他还是很担心阿红的情况,毕竟她今天下午的表现明显不对。
突然,外面传来了敲窗声。
祝珣条件反射地想起楼规第三条:为了住户安全,半夜12点后听到奇怪的声音(如敲门、敲窗),请无视。
敲窗声响了几下,渐渐消失,就在祝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发生什么了?”祝珣放下手中的肘子。
游戏提示音适时响起。
【祝贺游戏者成为四号楼租户。】
【日常任务:一个合格的租户,应当善于维系邻里关系,现在444房间的住户出现心理问题,请游戏者和她彻夜谈心,用温暖的邻里之情感动她。】
【注意:谈心失败可能激起444号住户的负面情绪,造成严重后果,拒绝谈心同样会造成此后果,请妥善选择。】
“谈不谈都会激起负面情绪,她这个人怎么这么脆弱啊?”刘大山绝望道:“我之前也没觉得阿红是这种人啊?”
“嗯……”祝珣想起白天时的感觉,默默对游戏道:“你还挺贴心的。”
他的确想和阿红谈一谈。
这时,敲窗声又“哒、哒、哒”地响起,刘大山忍无可忍,走到窗边,掀开窗帘——
!!!
他发出虚弱的叫声:“祝祝祝哥,我们该不会要和这个东西谈心吧?”
祝珣扭头看去,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红影趴在窗户外面,十根手指牢牢抓住窗框。
她身上的红裙子是阿红常穿的那件,一头黑发也和阿红一样。
女人抬起头,黑发向两边散落,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不,说是惨不忍睹都是好的,她的脸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上面没有一块好皮,就连鼻子和眼睛都被融化成了疤痕。
这是一张看到之后会在夜里做噩梦的脸。
变成一条线的嘴唇向两边牵了牵,女人张口,似乎向他们打了个招呼,随后松开双手。
“砰!”
祝珣跑到窗前向下看,看见了扭曲粉碎的肢体,黑发像一块缎子在地上铺开,红色的血液从身体下涌出,丝丝缕缕地蔓延开,将鲜艳的红裙染得更红了。
街边似乎有几个低等的鬼物垂涎这些血液,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刚把身体趴到地上,想要吸吮,只见片状的血液凝成细丝,穿透它们的四肢,瞬间就将鬼物们吸成了一张皮。
凑上前的只有这些不入流的小喽啰,经常在这条街上开店的鬼物们全都紧闭门窗,就连带着鬼童开杂货店的老者也不例外。
万籁俱寂下,从街上的各个角落传来窃窃私语:“那个剥皮的疯女人又出来了。”
“惹不起惹不起。”
“不知道这次她又会看上谁的皮呢?嘻嘻。”
在这样的声响中,阿红“咔咔”的抬起头,能听见碎裂骨节相互摩擦的声音。
她唇边的笑意在黑夜之中无比醒目。
游戏道:【444号住户已经发现游戏者了。】
【请注意,444号住户即将上楼与你谈心。】
【请注意,如果不开门的话,444号住户将会破窗而入,介时破坏公物的赔偿将记在游戏者头上。】
刘大山忍不住道:“游戏,我x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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