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女孩便觉自己口不择言,她思绪混乱,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若眼前这位就是殷大哥,那他是如何做到以凡人之躯登天的呢?难道此间并非天界?可凡尘中怎会有如此至纯之气?

    若他的确就是那佑圣真君,却为何与一介凡人的殷秀别长得一摸一样呢?

    沽儿冥思苦想,却毫无头绪,对面的男子神通广大,只一眼便洞悉了她心中所思。

    “我不是你所说的殷秀别,形貌皆是虚妄,相似并不足为奇。”

    这番话倒是让女孩有所顿悟,是呀,即使在人间,长相相似者也不胜枚举,想来天上自是另一重世界,神仙与凡俗的长相一一对应也未可知,她只是碰巧遇到了熟悉的面孔而已。

    她很快不再纠结此事,甚至还好奇地指着自己问道,“佑圣真君,那您可曾见过与我外貌相似的仙子?”

    此话一出,女孩顿觉羞赧,她自比仙子,还真是不害臊,于是红着脸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很是唐突失礼,请他见谅。

    不过在这位佑圣真君看来,眼前的女孩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仙娥,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仍是默默注视着她,淡然无波。

    沽儿亦与他长久对视,逐渐意识到眼前这位确实不是殷秀别,佑圣真君与殷大哥虽形貌与声音几乎分毫不差,但气质却大相径庭。

    俗语有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一向认为用来形容神仙最是恰当,可若具体到这两位身上,她却觉得此话还是最适合凡人殷秀别。

    殷大哥总是很警觉,目光锐利如鹰隼,即使当初在山上治病时,他的一双深目也时时刻刻保持戒备,这是他刀枪剑雨中拼杀出来的本能,机敏矫捷已经刻进骨子里,再难改变了。

    而这位佑圣真君却是截然相反的气质,他神仪万千,一身斐然灵气,半敛的眼眸中,含着落拓不羁,可再细瞧,就会发现其并非无欲无求、不喜不悲。

    沽儿察觉到他眼底似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这神情很像是

    “佑圣真君,您是不是生病了?”

    女孩脱口而出,可下一刻却尤觉自己胡言乱语,她是个凡俗,一向以崇敬的心态看待天上的神仙,所以至高无上的仙家又怎会生病呢?

    她自觉又说错话了,连忙为自己的唐突无礼不住道歉,可佑圣真君却摆摆手让她不必如此,而后点了点头,开口肯定了她的猜测。

    “是,我有疾。”

    他所患的乃是天人的致命之疾——五衰,天人五衰有大有小,所幸他患的是小五衰,尚有转圜的余地,及时挽救或可逆转。

    自一千年前的某一日,他突然发觉自己的一双慧眼不再明澈;雾露沾身,总致浸湿衣裳;天人自有的辉光亦时隐时现,暗淡不清;他的心境无法超脱,渐生妄心;所居的巨芦洲也再未响起过仙乐。

    这五种衰相时时折磨着他,与他甚是交好的南极仙翁困惑不解,彼时言道,“真君,老夫可比你年长甚多,却从未经历此疾,想你正当盛年,修为齐天,勤勤恳恳地驻守北天门,十万余年从未有过差错,所以因何会过早地经历五衰呀?”

    他听罢,只是叹息一声,饶是神通在身,他也遍寻不到因果,就这样等了百余年,某一日,南极仙翁匆匆赶来他的道场,将佛祖的授意传达给他。

    仙翁娓娓道来,他这才明白了一切,原来因果既定,他只是佛祖度化众生的其中一环,再是神通广大,也无法更改,这就是所谓的神通不敌业力。

    他朝向佛祖所在的天之极处顶礼膜拜,接受了命途。

    其后的几百年如白驹过隙,时机终于到来,他在尘世投下自己的化身,静待考验,接着继续等候,终是在今时今刻迎来了名叫沽儿的女孩。

    她即是他的药引,可将他从宿疾的泥潭中拉出来,喘息片刻。

    看到这里,想必你已经恍然大悟,原来这真君说了谎呀!是的,他何止认识殷秀别,那个男人即是他的化身,代他在尘世接受历练检验。

    他知晓一切来龙去脉,可面对女孩,却无法讲明,只能折损修为继续隐瞒。

    他已是五衰之身,这些谎言带来的损失他并不在意。

    佑圣真君在心中细数往昔,千年岁月又好似重新过了一遍,可实际上,这只是眨眼功夫,弹指一挥间。

    他想毕,女孩才小小地惊叫一声,睁大明眸恍然大悟,她就说这佑圣真君的名号好似在哪里听过,遍寻记忆后,终于想起来了!

    “您是佑圣真君,就是人间供奉的那位真武大帝吧?”

    “凡间是这么称呼我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沽儿不禁肃然起敬,眼前这位可是赫赫有名的真武大帝呀!在他们北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庇佑众生的北方之神。

    “真君!大帝!”女孩变着花样地唤他,“我小时候跟随爷爷去过供奉您的真武庙,那里香火鼎盛,大家极为爱戴您,听说您还是历颂的护国神祇呢!”

    沽儿滔滔不绝,视线却飘忽不定,不敢直视他,她不禁腹诽,这谁能想到,真武大帝的真身与庙中的塑像竟然毫无相似之处,却与她认识的殷大哥一般无二,她并不想将两者等同起来,她面前的可是仙人,若是以对待殷大哥的态度对待真君,岂不是亵渎。

    虚妄颜色,皆是虚妄颜色,她可不能被外表干扰到。

    另一边,某真君起初还在静静聆听,可是不多时五衰之一的妄心忽然发作,进而使他忍不住明知故问。

    “沽儿,那殷秀别是怎样一个人?你可否说与我听听?”

    他很想亲耳听到女孩是如何评价殷秀别的,作为他在人间的化身,他虽然不能干扰其行为,却对这位凡人做过什么了如指掌。

    “呃殷大哥快要成为历颂的皇帝了,以他的能力,自然能成为一代明君,只是”

    “只是什么?”

    沽儿欲言又止,犹豫良久,终是没能说下去,她讪笑一声,一脸歉意,“佑圣真君,我对殷大哥并不十分熟悉,我仅是为他治过一次病,相处过一段时日而已”

    “无妨”

    眼见女孩吞吞吐吐,很是为难,佑圣真君也不勉强,可他心中清楚得很,沽儿究竟隐瞒了什么。

    女孩自是不愿意告诉他,那位殷大哥对她抱有怎样的情愫,她并不承情,因为她已经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挚爱,对于殷秀别的执念则是唯恐避之不及。

    对于自己的化身,某真君遵照佛祖的旨意,绝不可与之产生任何联系,那殷秀别恰似在代他历劫,一切皆是命数,他只能袖手旁观。

    双方各怀心事,一时间两厢无言,面对与殷秀别几乎一摸一样的佑圣真君,沽儿还是被他的外表影响到了情绪,郁结烦闷,她沮丧地想,唉,她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超脱不了境界。

    “佑圣真君,劳您指引我去南极仙翁那里吧,泓峥我,我就不打扰您清修了”

    女孩满心思念那条名叫泓峥的龙,某真君看得清楚,他作为天人,虽早已摒弃了情爱之心,但他的化身殷秀别,对沽儿是何等的执着,他们毕竟是一体两面,又怎会对彼此毫无影响呢?

    沽儿的疏离让佑圣真君心下泛起一丝涟漪,那波动虽细微却连绵不绝,他的眼中倏忽间盛满数种莫名的情绪,但对于一位仙家来说,这几乎是万劫不复的。

    这一瞬间,女孩正垂眸想念她的神龙,思忖他是不是等她等的焦急,所以并未察觉到某真君的情绪变化,若她恰好抬头,就会发现,她崇敬的真武大帝竟然用与殷秀别一样的眼神望着她,那股炽热她绝对无法招架。

    对沽儿的执念妄动,对泓峥的嫉妒敌视,让某真君生出贪嗔痴三毒,这诸恶的根源,虽然只存在于刹那,却好似烈火浇油,让他的五衰之症愈发严重了。

    他须臾间心如刀绞,头痛欲裂,不由揪起前襟,俯下身去。

    “真君!您怎么了?”

    沽儿见此情景,急忙踏前一步,亦很快了然。真君说他有疾,眼下应是病发了,女孩身为医者,自然很想为他诊视一番,可对方毕竟是仙家,她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行为不妥,冒犯了他。

    她的谨慎也为某真君留了一丝余地,若是此时沽儿碰触了他,料想他渐起的欲心会立时将所患的小五衰转化为大五衰,到那时,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无妨”他轻咳一声,终是缓和些许,直起了身子,接着向女孩说道,“沽儿,我有一事相求,请你为我制作一碗药,我喝下后,病情就会有所缓解,你便可以回去了”

    “真君这是哪里话,我定当义不容辞!”

    身为医者,女孩怎会冷眼旁观,她当场应承下来,要竭尽所能为这位天神治病疗疾。

    她不疑有他,以为真君所言皆是真话,泓峥是知道她在哪里的,那她便暂且放下心,决定为仙人治好了病再行离开。

    可另一边,泓峥即使天眼大开,来来回回搜寻数遍,却皆是无果,他龙角浮现,已是焦急到无以复加,他当然开启过八识,可是却怎么都连接不上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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