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儿,你好了吗?”

    等了片刻,殷秀别打起销金帐,朝暖阁内望去,令他惊喜的是,沽儿已经穿戴整齐,正端然站在他面前。

    女孩倾世绝俗的容颜一如往常,是她衬托出那衣裳首饰格外闪耀夺目,她不是锦上添的花,在男人心中,她本身就是无可挑剔最绮丽的锦,不用过分修饰,只需星点巧施,便能绽放出这世间再难寻觅的美。

    他是欢喜的,但仍有遗憾,因为她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堪称肃穆。

    在心中叹息一声,殷秀别虽无奈但也知道并不能过分强求,好在刚刚小芒子回来了,已经拿到了他需要的东西,这让他笃信自己会看到的,看到她从未向他展现过的,她的另一面。

    “沽儿,我们走吧。”

    “去哪里?”

    “奕善宫。”

    此时的女孩并不知道奕善宫是男人的寝宫,她只留意到他说今日除夕,便自以为那处用膳之地是宽敞且热闹的,可她到了那里才发现,宽敞是宽敞,却并不见如何热闹。

    很快,他们便乘坐步辇出发前往奕善宫,沽儿并没有拒绝,一切照做,与殷秀别一前一后,被抬着前进。

    一路上,浩浩汤汤的仪仗队伍所到之处,无不引得宫人们稽首跪拜,皇上他们当然认得,而后面那一位衣着华丽,仙姝玉貌的女子大部分人却还是头一次得见。

    不过他们都猜到了她的身份,能坐上凤辇龙舆的,还能有谁?自然只能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了。

    而这,正是殷秀别有意为之,希望众人能够领悟,在他身后的,就是历颂未来的皇后,毋庸置疑,无可争议。

    一想到女孩正稳稳地跟着他,他的心就好似有暖流划过,熨帖至极,是纵然天寒地冻,也抵消不掉的温暖。

    不过沽儿可没有殷秀别那么舒心惬意,她浑身都冷,从外到里,身冷心更冷。

    “沽儿姑娘,您拿着手炉暖和暖和吧”

    紫菀跟在步辇旁,见女孩打了个小小的寒颤,立时双手奉上一只紫铜胎珐琅彩的手炉,高高举过头顶,请她一用。

    “不用。”

    沽儿一口回绝,依旧专注望天,小宫女见她态度冷漠,不由暗自伤心,心道自己真是自毁前程,这下算是出路渺茫了。

    唉,她当时怎么就退缩了呢!沽儿姑娘之前说的那番话一定是在试炼他们这群奴才,从而挑选出忠心耿耿的以备将来重用,自己怎么就那么笨,现在才参透其中的玄机,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若是有,她一定要效法石公公,他怎么说怎么做,她有样学样一定没错的。

    看到这里,对于紫菀的诸般作为,诸位可能难以认同,甚至是鄙夷的,可她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宫女,在这后宫中求生艰难,她能如此努力地活着实属不易,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亦不必苛责。

    而沽儿也不是只针对小宫女一人疏离冷淡,如今的她再不愿与世人产生过多瓜葛,她一视同仁,甚至眼下,她最不待见的,就是那位最高高在上的王者——殷秀别。

    泓峥,你在哪里?

    女孩再不理会周遭,她放空身心,只专注于凝望苍穹,依然不放弃在脑海中呼唤神龙,只可惜,仍是无果,她始终没有听到那个最想听见的声音。

    原来此时此刻,泓峥仍在大梵天中,他身受重伤,灵力几乎耗尽,所以暂无气力重开八识,但他正在努力,竭力吸收梵天一境的精纯之气,炼化以为己用,虽然只能算聊胜于无,但他怎愿坐以待毙,他还没有死,还没有战斗到最后一刻,牧龙想做的那三件事,他每每想起就好似万箭穿心,哪一件若发生了都会让他痛不欲生,尤其是沽儿,他的沽儿,他到底还剩什么可以拯救她

    “唔!!!”

    无以复加的痛苦再度席卷而来,盘膝正在运功的泓峥很快就因为这些私心杂念导致经脉气血逆流,口喷大滩鲜血,他一手撑地,一手揪紧衣襟,感觉今时的自己是从未有过的虚弱,他气喘不休,冷汗淋漓,简直心痛欲死。

    不!还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倒下,就是死,他也要见他们最后一面,要见沽儿——

    最后一面。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奕善宫正殿前,大批宫人分列道路两旁,稽首跪拜恭迎圣驾,步辇落地,殷秀别缓缓起身,可他并没有径直步入殿中,而是回首望去,等着沽儿。

    女孩亦很快脚踏实地,可她的一双明眸却仍在注视着天空,秀眉越蹙越紧,现在正直午时,天色却犹如黄昏,那太阳藏在浓云之中,模糊不清暗淡无光,倒是天边不时划过的闪电异常耀眼,白刃一般蜿蜒而下,伴随轰隆一声巨响,炸起一片火光。

    火光

    “那里是?!”

    “不好!!!呸呸呸”

    沽儿与小芒子几乎同时发声,一起指向不远处被雷电击中,腾起火光的某处殿阁,而后小太监却因当众口出‘不好’二字,意识到犯了宫中节庆时的忌讳,开始自行掌嘴。

    “够了小芒子!”殷秀别厉声喝止,“那里是不是太医署?速速集结队伍前去扑救!”

    “喏!!!”

    小芒子立时带人疾奔而去,所到之处,此起彼伏高呼着“走水”之声不绝于耳。

    对了!陈太医!他刚刚见过的陈太医还在那里呢!

    “陈太医!你可千万别让雷劈死了!!!”

    小太监心系某太医,不过话说的着实很不吉利,情急之下又脱口而出一个死字,这忌讳算是注定犯大发了。

    再说那陈太医,万幸并无大碍,雷电从天而降之际,他正在门外一边扫地,一边感慨时运不济。

    今日除夕,他却孤身一人守着这偌大的太医署,平日里干杂事的宫人们也被叫去别处帮忙了,只剩他自己,因为既不是京城本地人,离家万里,又尚未成家娶妻而无处可去,只能拿起扫帚,在门前洒扫洒扫,与偶尔路过的几人打声招呼,聊做安慰。

    “唉每逢佳节倍思亲”

    正当陈太医愁容满面思乡之际,那道炸雷正好落下,将太医署内的一颗银杏树劈成了两半,倒下的树木随即引燃了附近的门廊,很快窜起冲天大火。

    至此,某太医虽幸免于难,但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刚刚皇命难违,迫不得已做了那等催/情/药,心里正满怀愧疚,惊雷这时候乍响,他还以为自己要遭天谴了呢!

    陈太医年轻气盛,颇有骨气,极不情愿做这等下作之品,因而虽已尽量将药效调的温和,但还是对遭人算计的沽儿深表同情,自觉羞惭。

    唉,虽是被迫,但这药毕竟是他做的,他难辞其咎。

    与他相比,某位帝王则坦然自若的很,他作为始作俑者,却毫不内疚,一心只想实现夙愿,与挚爱纵/情/欢/愉。

    “沽儿,我们进去吧。”

    女孩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很想问男人,这宫里都着火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吃饭?

    可她因为郁气难消,并不想开口讲话,但殷秀别一望便知她在想些什么,不由心道,沽儿,这火又不是我放的,饭为何不吃?

    可他亦没有宣之于口,于是周围一众人就看着他们四目相对了好一阵,竟误以为这两位是在含情脉脉呢!

    可就算要含情脉脉,这寒风凛冽的室外也极不适宜,见女孩一动不动,男人只好走过去,握紧她的手,强硬地将她拉进了殿中。

    沽儿虽然一路都在反抗,但凭她现在的力气,又怎敌得过殷秀别呢?她将那只手握紧成拳,他照样能全部包住。

    男人的掌心很热,可女孩却极度排斥,因为这不是源自泓峥的体温,她不喜欢,她不要!

    可是她却被迫感受了很长时间,因为这奕善宫的回廊蜿蜒曲折,走至尽头,才能到达用膳的正厅。

    行走其间,殷秀别愈发舒畅,他包覆着女孩柔弱无骨的小手,行走在锦绣团花的地毯上,其上还遍洒香屑,一路走来,鼻端萦绕着阵阵馥郁芬芳,仿佛置身在春盛的繁花之中,使人心旷神怡。

    沽儿觉得漫长的路,他却感慨太短,着实意犹未尽,他的渴望愈发强烈,他想要更多,更多

    奕善宫正厅还是到了,一走出回廊,女孩便用力甩开男人的手,然后自顾自寻了个雕花玫瑰椅坐下,再不看旁人。

    殷秀别先由她去了,他正好借故离开,转去了一道围屏后,进入里间。

    这里与外间一样,也有一套海梅木螺钿桌椅,只是形制上略小一些,桌上摆放着一套酒具,天青釉莲花壶内盛满温酒,正待被品尝。

    等了片刻,前去指挥救火的小芒子这才匆匆赶了回来,见了男人先是躬身回禀道,“皇上,太医署的险情已无大碍,陈太医安好,没有受伤。”

    “嗯,朕知道了”紧接着,他又道,“小芒子,拿出来吧。”

    小太监当然清楚皇上叫他回来所谓何事,可是事到临头,他却犹豫不决起来,磨蹭半晌才将怀里的纸包拿出来,男人见不得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由紧锁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小芒子,做事情最忌讳瞻前顾后,不要再有下次了。”

    “喏”

    小太监只能接受教导,双手递上纸包,殷秀别立时打开来放到鼻下嗅闻。

    嗯,确实没有什么辛辣刺激之气,料想药效是温和的,可是很快,他又疑心是不是过于温和了,若是达不到效用,岂不是白费功夫?

    所以他一狠心,揭开壶盖,将整包药一股脑都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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