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村小是要上课的,一方面是为了赶一赶以前孩子们落下的进度,另一方面是要把学校办出个样子来,之后好做宣传让更多支教老师过来。

    沽源小孩儿还挺多的,几乎每家都是两个孩子甚至更多,年轻力壮的一辈几乎全部出去打工了,剩下家里的老人照顾孩子。

    祝川统计的学生,有将近一百人。

    最大的有十二岁,最小的五岁,大部分都没什么上学的经历。

    因为要去上学,就必须去镇子上。

    而去镇子的路有两条,一条是邵瑞念来时的路,既要走还要坐车,费时间又费钱。另一条近一些,但很危险,因为要过一座要断不断的桥。

    纵然条件如此恶劣,还是有老人家拼尽全力把孩子送去上学。

    在上过学的那些孩子里,真正成绩好的依旧寥寥无几,因为家事占据了他们太多的时间,想要认真上学也有心无力。

    所以,沽源村小的成立,真的对这个村子有着非凡的意义。

    来的几位老师忙起来之后,每时每刻都会有老人家溜达到学校来,远远地看着他们忙碌,一站就是很久。

    那种望着希望的眼神,邵瑞念都不敢多看。

    附中对接项目的人还是很负责,效率也很高,教材、课桌椅、网络设备,全部源源不断地运了过来。

    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做筹备工作,村小终于有个学校的样子,孩子们很快就要来上课了。

    邵瑞念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回到小屋基本是倒头就睡,等真正说要开课了,还有些恍惚。

    动员会开完了,祝川让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要给学生们呈现最好的状态。

    散会之后,陆尧看邵瑞念还坐着没动,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念念,发什么呆呢?吃饭去了。”

    他们这阵子吃饭就像流浪,整个村子到处跑,哪家多做了饭菜就在哪儿吃。

    真有点吃百家饭的感觉了。

    等学校开课之后,应该就可以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了。

    陆尧和祝川打算聘请惜南的妈妈来掌管食堂,考虑到年纪是一方面,惜南妈妈做饭很好吃也是事实。

    邵瑞念这些天尝了太多发挥不稳定的手艺,这会儿听到吃饭,表情都有些痛苦了。

    她想了想,往后一靠,“陆阿姨,你先去吧,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行吧。”陆尧是真饿了,拿起了笔记本,“我去村长家了,你等会儿记得过来。”

    邵瑞念点了点头。

    陆尧走了,邵瑞念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没什么形象地瘫在了椅子上,只想闭着眼睛好好睡一觉。

    开会的教室在一楼,这会儿夕阳出来了,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光和影切割出区隔,邵瑞念的脸便隐在了那暗色之中。

    耳边能听到背后山坳上的风声,还有几个小孩儿打闹嘻哈的声音。

    邵瑞念安静地休整了一会儿,过了十几分钟缓过了神,这才起了身出了教室。

    去村长家的路上,碰到了好多爷爷奶奶,邵瑞念一路上笑着点头打招呼,脸都有些僵了。

    夕阳铺在身上很舒服,她走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小疯子,小疯子,没爸爸,有疯妈!”

    “小疯子,小疯子,没爸爸,有疯妈……”

    邵瑞念莫名觉得熟悉,这才想起来,刚刚那几个在山坳上玩的孩子,好像也在嚷着这个。

    她本能地觉得这样的东西难听,顿住了脚看着不远处围在一堆的小孩儿,伸长脖子,却见中心没有人。

    好吧,可能就是唱着玩儿。

    邵瑞念放宽心了,抬步往村长家走去。

    村长擅长做的菜只有一道红烧肉,但眼下肉价也不算便宜,于是十多天来,他们只开了两次荤。

    今天算是赶巧,凑上了第三次。

    知道有老师过来吃饭,附近几家人也端了家里的菜过来,大人孩子坐满了整整一个圆桌。

    邵瑞念找了个不太显眼的角落坐好,闷头吃饭。

    红烧肉味道很好,但是分摊下来估计每个人只能吃一块,于是她在本我和超我之间不断挣扎。

    还没挣扎出答案,她忽然发现餐桌上静了一瞬,大人小孩说笑的声音都停了,一群人齐刷刷地看着村长家的院门口。

    邵瑞念抬起眼,瞥见一个很瘦的身影站在门口正中央,夕阳早就消失了,院子里亮起了灯,可那灯光照得不够远,刚好在那人身前收住了。

    又或者是说,是那个人在犹豫,是否要走进这光影之间。

    她只来得及辨别那是个小孩儿,就听见桌上几个男孩子唱了起来。

    “小疯子,小疯子,没爸爸,有疯妈……嗤嗤……”

    村长不善地瞥了他们几眼,桌上其他老人在自家孩子嘴上轻轻拍了一掌,“不准唱了!”

    村长抽了口烟,招呼大家先吃,自己走到了院门口,弯下腰说了什么。

    邵瑞念没有近视,可就是看不清楚那个小孩儿的脸。

    见她一直张望,陆尧轻轻碰了她一下,“念念,别看了。”

    邵瑞念放轻声音,“为什么?”

    陆尧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先吃饭,吃完我再跟你说。”

    邵瑞念看见村长折身进了厨房,那道小小的人影瞥了桌上一眼,很快又往外退了退,彻底隐在了黑暗里。

    村长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他递给那个小孩儿,对方接过来之后往他手里塞了什么,飞快地扭头跑了。

    看着这些,邵瑞念莫名脑补出了些什么。

    一个贫穷的山村里,一个更加贫穷的小孩儿,四处流浪,无法饱腹,每天靠乞讨为生……

    村长走了回来,把两张十块的纸币拍在桌上,爽朗地笑着,“这倒好,我成了个专门卖酱油的!”

    旁边有个奶奶接他的话,“是不是又发疯病了?不然山顶上那个,不比你会做酱油?”

    语气不像打趣,更像是有些嘲讽的意味。

    村长脸拉了拉,“人发不发疯病关你什么事?大家都在这儿,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桌上气氛变得诡异,有个小孩儿嘴一撇,“哼,下次小疯子过来,我就不吃饭了。”

    坐在他旁边的奶奶又轻轻给了他一掌,“说了别这么叫人家。”

    小男孩儿看了眼桌上几个老师,到底不敢顶嘴了,老老实实吃饭去了。

    村长看气氛被闹得不太愉快,又开始劝邵瑞念她们多吃些,还往邵瑞念碗里放了好几大块红烧肉。

    邵瑞念赶紧道谢,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

    她思考了很久……刚刚那种错觉到底哪儿来的?

    一直到回小屋的路上,她突然灵光一闪,可不就是钟情柏那个热衷看百合小说的家伙给她说过的吗!

    什么又美又强又惨的受,有钱有颜有身材的攻……

    邵瑞念猛地甩了甩脑袋,感觉自己一瞬间就不干净了。

    陆尧古怪地看着她,“念念,你没事吧?”

    “啊,没事。”邵瑞念恢复正经模样,“陆阿姨,刚刚来的那个小孩儿是谁啊?”

    “那个小孩儿啊,山顶上的。”陆尧左右看了看,“听说她妈妈脑子不太正常,像是得了失智症,已经好多年了。她爸爸扔下她们走了,这娘俩住在山顶上,也算是相依为命吧。”

    邵瑞念惊讶地扬了下眉,有些不太敢相信,现在居然还会有这种事。

    陆尧想到什么,“不过,那个小孩儿的妈妈好像也不是一直这样,清醒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好像还会自己种菜、收稻子。只不过,大家说她不清醒的时候更多,经常把孩子锁在家里,不让出来。”

    “最近吧,说是疯了好几个月了,很久没下山。”陆尧望了望黑黢黢的山顶,“不过,看那个孩子下来了,应该是恢复正常了吧。”

    八卦说完了,陆尧也不太喜欢管别人的闲事,招呼邵瑞念,“快回去休息吧,咱们对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别想太多了念念。”

    “嗯,知道了。”邵瑞念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说不定人家就只是刚好站在那儿而已,怎么会特意踩在光影分界线上呢。

    等洗漱完,关了灯躺到床上,她忽然又想。

    哪儿有这么巧,应该就是不想进来吧。

    胡思乱想的,邵瑞念接受了一个事实——她好在意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反正明天就开始上课了,她找惜南问问就好了。

    这么想着,邵瑞念的辗转反侧终于结束,闭眼睡了过去。

    学校里开了五个年级,一共五个班,语数外再加美术体育音乐课,基本上每个人一天都要上好几节课。

    邵瑞念带的是三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外加一二年级的美术和体育课。

    得亏是暑期课程,不算很正式,邵瑞念头一次挑大梁站上讲台,竟然还觉得有些慌张。

    底下的孩子们一个个仰着脸庞,又是期待又是欣喜地看着她。

    邵瑞念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噗嗤笑了起来,“你们,真是我见过最期待上课的了。”

    她长了这么多年学,身边最多的就是感觉被压着来上学的家伙,长大一些之后好了一些,但一个个还是垮着脸,程序化地接受知识。

    这样洋溢着笑脸的课堂,估计是每个老师做梦都想要的吧。

    邵瑞念清了清嗓子。

    “来,同学们,翻开第一篇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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