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瑞念从前没发现,给小孩儿上课还挺好玩儿的。
惜南和远岫他们都是三年级的,一个班上拢共十几个孩子,硕大的教室根本坐不满人。
邵瑞念科科都挺拔尖的,但向来是个理科思维。
碰上小学语文,本以为能游刃有余,但每天都在面对一些令人无语的问题。
“老师,为什么花儿是女孩子呢?”
邵瑞念噎了一噎,“这个,因为花儿好看,所以是女孩子……”
有男生又举了手,“没有好看的男生吗?”
邵瑞念放下课本,有些头疼,“这,当然也不是的……”
惜南白了那个男生一眼,“你傻不傻,好看是形容女孩子的!”
原本这么解释就够了,但邵瑞念固执的劲儿上来,摇了摇头,“不,好看也可以形容男孩子,没有人规定它只能形容女孩子。”
那个男生又说:“那老师,我们可不可以说花也是男孩子?”
邵瑞念顿了顿,“没错,可以的。”
课本上没有什么古诗词,但是邵瑞念很喜欢唐诗,每节课的最后十分钟都会教大家一首五言古诗。
一群小家伙刚跟着她念完,又有人举手了,“老师,这个人为什么不好好说话,为什么要写这个?”
邵瑞念:“……”
她脸都黑了,“你……不用管这些。来,我给你们讲讲诗人写这首诗时的心情。”
她把诗句里的字眼抠了出来,说:“大家看,一个小小的字也能表达很丰富的心情,是不是很神奇?那么,有没有谁能来举个例子?”
远岫举了手,邵瑞念眼睛一亮,指了他,“远岫,你说说看。”
远岫红了红脸,站了起来,吐出一个字,“滚。”
邵瑞念:“……”
全班哄堂大笑。
邵瑞念深吸了几口气,“没错,对……内涵确实很丰富,你坐下吧。”
下了课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邵瑞念的眼神明显茫然了许多,陆尧看她魂不守舍的,替她把饭打了,放在她面前,“念念,怎么了你?”
“嗯?”邵瑞念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愣了愣之后摇了摇头,低头又看见面前的餐盘,“谢谢陆阿姨。”
“谢什么。”陆尧喝了口汤,感慨道:“啊,请惜南妈妈来掌勺真是不能更正确的决定了。”
陆尧扒拉了几口饭,又问邵瑞念,“到底怎么了?”
邵瑞念夹了几口菜吃了,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把这阵子的无语事件讲了出来。由于他们几个老师都在一桌吃饭,所以其他人便也听了个乐呵。
祝川笑点极低,一碗汤喷了好几次,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来这儿之前,我真没想过这些小朋友会这么可爱。”
邵瑞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两手撑住了下巴。
“不是可爱的问题,他们这样我也挺喜欢的。但问题是,这样下去我完全推进不了教学进度,下学期他们都跟不上怎么办。”
“放宽心吧。”陆尧嘴角的笑还没放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这才刚开始呢,没什么能立竿见影的。”
邵瑞念撇了撇嘴,由衷叹道:“当老师可真难啊。”
“念念,可别这么说。”
有个同行的女老师听了,冲她笑了笑,“你看这整栋楼,就数你上课的时候最热闹,班上孩子多积极啊。我们几个可能是年纪大了,小朋友看着总是有点怕我们,根本放不开。”
邵瑞念露出个苦涩的笑,茫然地盯着面前的米饭。
都说热闹好,管不住纪律的苦谁又能懂呢。
不过好在邵瑞念是个意志坚定的,没那么容易退却,下午去上课的时候又打起了精神。
下午是一年级的美术课,她还没想好上完课后给大家布置什么作业,想着想着,到了办公室,她拿起课本出去了。
一年级教室在一楼,背后就是个山坳,山坳上飘着很多杂乱的花草。
邵瑞念想了想,调转了步子,打算去采一把花,当做课堂作业让孩子们画。
都是路边不起眼的野花,邵瑞念尽量挑大朵的,她猫着腰,拨开杂草,找得有些辛苦。
有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邵瑞念微微起了身,抬头看着声音的来源方向。
杂乱又蓬松的头发肆意飞扬着,热烈的日光之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的女孩儿踩着一黑一粉两只拖鞋,在泥土路上跑得像个风火轮。
邵瑞念直起身的时候,她猛地刹住了脚,剧烈地喘着气,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山坳那个人。
手里的花有些淡淡的香气,但断裂的根茎传出一股不太舒服的味道,邵瑞念不自觉地嗅着,眼睛落在不远处女孩的那张脸上。
人生中第一次因为别人的脸愣了神。
第一眼传递给大脑的信息自然是“漂亮”,可第二眼,便更加具体。
飞扬的头发像羽毛。
闪烁的眼睛像星子。
白皙的脸颊像绒球。
两个人都愣愣的,最后还是邵瑞念没能回过神,不远处的女孩原地纠结了片刻,最终走近了一些。
隔着小小的一个山坳头,女孩拨开颊边的头发,好奇地迎着邵瑞念的视线,非常想真诚地问一句,“你在看什么?”
可是瞥到她手边的书,再联系之前在小屋见到她的事情,女孩很快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新来的老师。
和沽源其他的孩子们一样,面对神圣的老师,没人想胡作非为,留下哪怕一丁点不好的印象。
秋秋眼珠子转了转,又走近了一些,顶着日光仰起头,不自觉眯了眯眼,看着邵瑞念。
离近了看,这张脸真是漂亮得让人有点发晕,邵瑞念被那清澈的眼神击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女孩,“你……都打铃了,怎么还不去教室?”
秋秋撇了下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管自己的事。
邵瑞念扭过了身,又看着秋秋,“你不去吗?”
秋秋摇了下头。
邵瑞念很想再看仔细一些,研究研究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但是确实已经打铃了,她不能让教室里的孩子们一直等着。
要走的时候,她又想问问女孩的名字,可脑子里转过钟情柏曾经说过的两位女主初遇的场景,一下子觉得此时此刻此景很有那种意境了。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没什么其他心思,赶快去了教室。
看着邵瑞念走了,秋秋这才跑到教室边,借着墙挡住了自己的身体,蹲下身,开始听墙角。
第一间教室在讲数学,但是秋秋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会那些,她撇了撇嘴,继续猫着腰往前走。
语文课,还在教认字,无聊。
美术课……
“这节课,老师要教大家怎么使用色彩。”邵瑞念把自己摘的花举了起来,“大家看,这里的花是不是有很多颜色?”
一群小家伙拉长声音回答:“是——”
邵瑞念微微笑着,“那谁可以站起来告诉老师,这些花都是什么颜色呀?”
秋秋听了一会儿,再次觉得无聊,又往前走。
英语课,台上的老师在教“abcd”,秋秋终于驻足了,她很感兴趣。
一整个下午,她猫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听完了四节英语课。
在放学铃响之前,她悄无声息地,像没来过似的,一路疯跑到了山顶上。
上山有一条小道,是她每天每天踩出来的,秋秋撑着膝盖喘气,还没散掉一身的燥热,又听见了几声猛烈的咳嗽。
她抹掉额上的汗,抬步往山顶唯一的那栋破木屋走。
木屋旁边有个小小的猪圈,养了三两只胖乎乎的小猪,猪妈妈前几天刚好卖出去了,换来了一笔不小的钱。
再旁边是个小小的菜园子,种了些辣椒和青菜。
这样一方小天地,每天能占据掉她大半的时间。
剩下的那一小半时间,又全都用来照顾哑巴娘了。
哑巴娘本来不哑巴的,她爹扔了她们之后就给气病了,醒过来就哑了。
疯病也是从那时候变严重了。
村长带哑巴娘去医院看过,人家说不是脑子的问题,就是心病。
秋秋不懂,心病怎么会把人折腾成这样。
木屋很小,甚至比山下邵瑞念的小屋还要小上一些,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个上了年岁的柜子,别的空间便捉襟见肘了。
秋秋去床边看了一眼,哑巴娘微微张着嘴,像是头疼得厉害,睡得不是很舒服。她最近瘦了好多,脸都凹下去了,手臂看着像是挂着薄薄一层皮,格外骇人。
“娘……”
秋秋出了声,他们这边原本都是喊爹娘的,只不过声音放得轻,“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没饭吃了。”
操持一个家这种事,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难了。
更何况,山下在上课,她很想去听,可这样一来,时间便不够用了。
叹了口气,秋秋把头发拢到一边,把外面的灶台点上了,开始给她们娘俩做晚饭。
火够旺,菜很快炒好了,依旧是青椒炒青菜。
望着绿汪汪的一盘,秋秋忍住想吐的欲望,盛好饭菜进去,推醒哑巴娘,“娘,起来吃饭了。”
哑巴娘“啊啊”喊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眼白浑浊得很,眼珠转了转,看见秋秋的脸,又没由来的酸了眼睛,呆愣愣地哭了起来。
秋秋头疼地看着她,把人扶起来,将碗递过去,“吃吧。”
哑巴娘现在的状态,是疯还是清醒,秋秋都有些没办法分辨了。
因为常年务农,哑巴娘晒得很黑,可乱糟糟的头发和干枯的皮肤依旧遮挡不住那丝风华绝代,十几年前,她也曾是个远近皆知的美人。
秋秋看着哑巴娘用抖得不行的手端起碗筷,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碗给摔了,只好一直用手拖着。
吃了一口,不知道是嫌难吃还是怎么,哑巴娘忽然哭了起来。
秋秋轻轻笑了一下,“哭啥。”
哑巴娘于是吸了吸鼻子,又不哭了,老实吃完了一整晚饭。
等到秋秋匆匆吃完剩下的饭菜,天已经暗了许多。
原本这时候该烧水洗澡了,但是秋秋看着哑巴娘一直望着外头,于是问她,“想不想出去?”
哑巴娘不回话,只是孩子一般看着,张着嘴,像说话那样动着嘴皮子,却没人懂她在说什么。
秋秋便当她答应了,“走吧,出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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