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娘的腰也没多少力气，在椅子上坐了没多久便坐不住了，秋秋赶紧把她扶到了床上去。
邵瑞念看着秋秋一来一往，又把饭碗端了过去，哑巴娘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她便一口一口地喂着。
尽管在暗处，但邵瑞念还是看清了秋秋的表情。
很平静，眼神里也没有什么痛惜，不像是在照顾病重的母亲，倒像是在做一件生来就该做的事，如同呼吸一般理所应当。
邵瑞念一时有些不解。
看起来，秋秋就像是早就做好了面对生死的准备，既不打算悲伤，也不打算强求些什么。
喂完了，秋秋端着碗顿了一下，看哑巴娘闭上了眼睛，等她躺回床上之后才转过身来。
她手脚利索地收拾干净了桌子，用脏兮兮的抹布把桌子擦干净，然后什么也没说，从唯一的柜子里把放得好好的几本书掏了出来。
秋秋在外面思考了很久，觉得一定是因为邵瑞念觉得自己没看书，所以才会找上门来的。
她虽然没上过学，但也还是知道的，学校里有老师“家访”这个东西。
像交作业一般，秋秋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心地翻开两页书，把写了字的地方露出来，然后推到了邵瑞念面前。
惜南在一旁也看到了，惊讶地哇了一声，“秋秋，你写了字呀！”
村小里的孩子都在赶进度，对于学霸学渣什么的，暂时还没有概念。
不过秋秋这种一天学没上过，还能在书上写出整整齐齐的字的，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厉害的。
邵瑞念挑了下眉，凑过去看了眼，这是本二年级的语文书，课文里有些比较难的字被秋秋在底下画了一道细细的线，然后在旁边空白的地方把那些字抄写了一遍。
抄写的痕迹依旧很轻很淡，像是用橡皮擦去之后，不会留下任何与她有关的痕迹。
邵瑞念抿了下嘴，没有说话。
秋秋是怎么学会认字，怎么了解字词的含义，她全都不清楚。
反倒是秋秋看了她一眼，略微紧张地问道：“我写错了吗？”
“没有。”邵瑞念对她笑了笑，“你写的很对，字也很整齐。”
像是怕自己夸得不够明显，她又补充道：“秋秋，你好聪明啊。”
放在惜南她们身上，被这样夸了，一个个早就笑开了，偏偏秋秋只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惜南有些艳羡地趴在一边看着，“秋秋，你的字写的真好。”
秋秋这时候才终于把视线投向惜南，像是觉得她也没那么烦人了似的，“嗯”了一声。
邵瑞念看着她别扭的模样，没忍住笑了笑。
长得好看的人，真是做什么表情都可爱。
想着来都来了，邵瑞念索性拿过了秋秋的铅笔，把那些她不认识的字都教了。
是什么意思，怎么写，怎么组词造句，能想到的东西，她都讲了。
惜南也睁大了眼睛，撑着下巴，认真听着。
夏季的天暗得慢，但时间还是很快便溜走了。
听见有人喊的声音时，邵瑞念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但是她停住声音，再听了听，立马确定了，“惜南，是你妈妈来了吗？”
惜南“啊”了一声，赶紧跑了出去。
确实是惜南妈妈来了，见她放学后没有回家，天都暗了，这才出来找人了。
邵瑞念想着毕竟是自己叫惜南来的，也起身跟了出去，向惜南妈妈解释了一下。
惜南妈妈见到人就放心了，牵起了惜南的手，问邵瑞念：“邵老师，你一起下山吗？”
邵瑞念顿了一下，“不了，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惜南妈妈往那栋破木屋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那瞬间想了些什么，她把另一只手里提的袋子递给了邵瑞念，“邵老师，这里面是些我晒的干菜，你帮我拿给秋秋吧。”
邵瑞念没想到惜南妈妈会准备这个，愣着接了过来，“好。”
没再说什么，惜南妈妈领着惜南回去了。
邵瑞念再度回了木屋，秋秋拘谨地坐着，看见她进来时还有些惊讶，像是没想到她会再回来。
邵瑞念把袋子放在了桌上，“这是惜南妈妈带来的，说是自己做的干菜，拿一些过来给你和阿姨。”
秋秋瞥了眼袋子，心思明显不在那里，“哦。”
邵瑞念又拿起了那只铅笔，放在手里转了几下，问秋秋，“还听吗？”
秋秋看着她的手和她手中的笔，闻言立马摇了摇头，“不听了，你走吧。”
邵瑞念忽的笑出来，“你赶我走？”
秋秋看着她的笑，“……不是。”
“我也有东西送给你。”邵瑞念不再逗她，拆开手机壳，把一直夹在里面的那页纸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摊开。
秋秋偏着脑袋去看，第一个字认识，第二个字就不太熟了。
可她脑子里闪过什么，一下子呼吸都急了起来，“这是，我的新名字吗？”
新名字？邵瑞念愣了愣。
她想了想，“对，认识吗？”
秋秋拿起了那页纸，看了好久，像是很喜欢似的，唇角压着一抹笑，看了好久后才摇了摇头，“不认识。”
邵瑞念便轻声告诉她，“秋蕾。”
像有仙女拿着魔法棒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似的，秋蕾怔了怔，复述一遍，“秋蕾。”
“来，我教你写这个字。”邵瑞念把纸笔挪到自己面前，一笔一划地教秋蕾怎么写“蕾”字。
秋蕾收到了喜欢的礼物，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了一个小孩儿模样的笑容。
邵瑞念教完了，问她：“秋蕾，学会了吗？”
秋蕾点了点头，转念又觉得这样没什么说服力，接过邵瑞念手里的笔，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蕾”字，笔画顺序很对，字也很规整。
秋蕾的大眼睛看了过来，格外的亮，“对吧？”
“对啦。”邵瑞念被她可爱得没办法，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就用这个做你的名字。”
看了眼屋外，邵瑞念说道：“有点晚了，那我回去啦。”
秋蕾立马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
邵瑞念晃了晃手机，“我可以的。”
秋蕾顿了一秒，又说：“我送你。”
邵瑞念失笑，替她找了个借口，“也是，万一又碰到蛇，我就要怕死了。”
她朝秋蕾伸出手，“走吧，你送我。”
秋蕾看着她递过来的掌心，五指的指腹透着浅浅的粉色，皮肤看着又薄又软，牵上去会很不错的样子。
她藏在远处藏得太久了，这是除了哑巴娘之外，第一个伸手要牵她的人。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秋蕾却做得很笨拙。
只是把手放上去罢了，她却估摸着什么角度，用多大力气，珍之重之的，努力装作平静地牵住了邵瑞念的手。
小心脏砰砰直跳。
邵瑞念毫无所觉，拉上人，轻轻合上了木屋的门，和秋蕾一起往山下走去。
路上，邵瑞念时不时问一些很小的问题。
都是秋蕾能答得上来的，也不会觉得很冒犯的问题。
“秋蕾，你喜欢吃什么？”
“土豆。”
“为什么？”
“娘不会种土豆。”
“所以你喜欢吃，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嗯。”
“上次的巧克力吃完了吗？”
“没有。”
“留着做什么？”
“……下次吃。”
“可是下次我会给你带啊。”
“……不知道。”
“秋蕾，你妈妈长得好漂亮，你也很漂亮。”
“哦。”
“怎么了？夸你还不高兴吗？”
“……不知道。”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到小屋门口时，秋蕾虽然依旧话不多，但是看上去像是自在了很多。
她一直紧紧地抓着邵瑞念的手。
邵瑞念看了眼小屋门口，问秋蕾：“要不要，进去吃零食？”
秋蕾仰头看着她。
只有月光照明，人的五官、眼神都被柔化了，秋蕾觉得邵瑞念看着自己的样子真是太温柔了，温柔到她觉得——
这个人好像会心疼自己似的。
她把手抽了回来，挪开视线看一旁，“我要回家了，娘一个人在家。”
邵瑞念抓紧时间多看了她几眼，估计隔了好几分钟才回答她：“好吧，那路上小心哦，要我给你拿个手电筒吗？”
“不要。”
回答完，秋蕾又扔下一句“我走了”，直接小跑着往林子里去了。
邵瑞念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的手机电量终于消耗殆尽，悄然无息地关了机，她却完全没察觉到，眼前似乎还有秋蕾的脸在晃。
久了，她轻轻笑出来。
“靠，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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