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营地,我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一个钟头之前,那三个小孩牵引着我,我才找到了那辆切诺基和三具死尸,现在,大风早就把车辙抹平了,我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我很后悔把沿途那些小红旗拔了出来。

    我开着路虎卫士走在最前头。张押着李兆坐在我的后座上。

    第二辆车是布布和孟小帅。

    第三辆车是魏早和徐尔戈。

    第四辆车是白欣欣,他开着孟小帅的悍马。

    为了防止迷失方向,不到营地,我们走出几公里,就下车插上一面小红旗。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不到一个钟头,天就会黑下来。我有点心急火燎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四周越来越陌生,沙土越来越薄,渐渐变成了一片板结的盐壳。很显然,我走错了。

    荒野光秃秃,一览无余,不见那辆车。罗布泊的高差很小。著名科学家夏训诚带领科考队在湖底实际测量过50公里的水平线,最大高差仅02米。

    我调转方向,凭着记忆继续朝前寻找。

    李兆说话了:“周老大,我们谈谈?”

    我说:“谈什么?”

    他说:“你不可能找得到的。”

    我说:“那辆车就在荒漠上,我一定找得到。”

    他说:“如果你放了我,我给你30万。你应该想得到,我有这个实力,不在乎。”

    此人太狡猾了。

    现在,有张在场,他并不跟我彻底摊牌,因此,他说的话模棱两可。他从我的神态中猜测出,我可能找不到那三具尸体了,于是他说:“你不可能找到的。”在张看来,他没有杀人。

    另外,他在暗示我:如果我放弃追究,他离开罗布泊之后,会付给我30万封口费。他加了一句“我有这个实力,不在乎”。在张听来,他是在表示,他会原谅我吞掉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巨款。

    我说:“你少罗嗦。”

    他说:“你这么固执,对谁都不好。我跟你毫无关系,就算你在荒漠上看到了三具尸体,他们也跟我毫无关系,他们跟你更是毫无关系。在这种可怕的地方,我们没必要苦苦相逼。”

    他要说的重点是:米豆、勺子、大物跟我毫无关系,我没必要为了他们揪住他不放,反而让自己陷入泥淖。

    我说:“你能杀他们,就有可能害我们。”

    他说:“我说过了,你可以得到30万,如果你继续迫害我,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你知道,我的智商在你之上。而且我相信,你们团队这些人都不是白痴,他们都是正义的,包括张。”

    张静静地听着,似乎在判断我和他究竟谁在撒谎。

    布布在后面按喇叭了,她在提示我停车。

    我把车停下来。

    后面的车都停下来。

    所有人都下了车。

    布布说:“你是不是找不到了?”

    我说:“好像不是这个地方”

    白欣欣说:“天眼看要黑了,周作家,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布布,我们去吧!”

    我当然不甘心,从车上拿出望远镜,四下观望。

    布布说:“周老大,我们去。”

    我说:“慢!”

    关键时刻,我看到了那辆车!白色的,它静静地趴在荒野上,就像一条小小的虫子。难道它慢慢爬着换了位置?

    我把望远镜递给布布,说:“你看,在那儿!”

    布布很不信任地接过望远镜,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喃喃地说:“真的有一辆车”

    我说:“走,你们跟着我!”

    然后,我上了车,继续朝前开。

    我从后视镜看了看李兆,他有些不自信地看了看我,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米豆。勺子。大物。”

    他把目光避开我,低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人都是谁。”

    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太强了,就像淖尔脚掌上的老茧。

    我们离望远镜中的那辆车越来越近了。

    我的心再次跌入深谷。

    四周依然是板结的盐壳,并不见大片的软沙子,跟我发现那三具死尸的地貌很不一样。难道前面是另外一辆被废弃的车?

    我们终于接近了那辆车,没错儿,它根本不是什么切诺基,而是一辆半旧的封闭小货车!

    我们在离它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大家下车之后,布布问:“是这辆车吗?”

    我摇了摇头。

    她有些诧异:“那这辆车是怎么事?”

    我说:“我哪知道。”

    小货车也是白色的,新g 牌照,应该是新疆西北边界塔城的车,塔城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接壤。集装箱封闭得严严实实,车尾两扇对开门,竖着两根粗壮的钢管,之间有个金属闩,没上锁。

    小货车的车厢上贴着四个红色大字,触目惊心危险货物。

    白欣欣慢慢走了过去。

    我们几个人紧紧盯着那扇门。

    我再一次把手插进了口袋,抓住了那把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七七式手枪。

    风突然就大了。

    我发现,车厢上那几个红色大字粘得并不牢固,个别笔划翘起来,被风吹得啪啦啪啦响。

    忽然,“货”字上的“亻”首先被刮掉了,在半空中飞了一阵儿,掉在了盐壳上。接着,“七”字也被刮掉了,直接掉在了地上。最后,“贝”字上半截也被刮掉了,飞走,然后掉在了地上,只剩下了一个“人”字

    就是说,现在这辆封闭式小货车上的四个字变成了“危险人物”!

    我突然喊道:“白欣欣,慢!”

    已经晚了,白欣欣已经拉开了集装箱那两扇沉重的铁门,“嘎吱吱嘎吱吱”

    他朝里看了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步步后退。

    这辆小货车不知道被遗弃在这里多少年了,难道里面有人?

    大家都傻眼了,死死盯着那个车门。

    过了大约一分钟,终于有个人踉踉跄跄地爬了下来。

    里面真的有个人!

    我全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慢慢走过去。

    太阳已经西沉,光线很柔和,这个人却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其他几个人都靠近过来。

    张也推着李兆走过来。

    从小货车里出来的这个人40多岁,穿着一件棕色皮夹克,牛仔裤,黑色登山鞋,似乎很不合体,脸上有络腮胡子,他的模样看起来挺憨厚,他适应了光线之后,放下胳膊,呆呆地看着我们,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大声问:“你是什么人?”

    他操的不知道是什么方言,反问我:“你们是谁?”

    我说:“我们是来旅行的。”

    他说:“我是来考察的”

    我说:“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郑太原。”

    我说:“你的同伴呢?”

    郑太原说:“他们差不多都死了”

    我说:“差不多?”

    郑太原说:“至少死了5个。”

    布布说话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罗布泊的?”

    郑太原说:“两个月以前了”

    布布激动起来:“是不是有个姓苏的?”

    郑太原说:“苏红军?”

    布布说:“苏红军!”

    郑太原说:“他是跟着我们科考队来玩的。”

    布布说:“我知道我知道!他怎么样?”

    郑太原说:“不知道”

    我惊呆了。我来罗布泊之前,查阅它的资料,在2013年2月的时候,有个科考小组在罗布泊集体失踪,搜寻不见人,后来判断他们已经遇难难道眼前这个人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问布布:“苏红军?怎么事?”

    布布说:“苏红军是我老公!”

    我呆住了。

    布布说:“他跟一个科考队进入罗布泊旅行,结果失踪了!救援队的直升飞机进入罗布泊找了很多次,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于是确定他们集体遇难了”

    我突然明白布布来罗布泊的真实目的了。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举着望远镜四处眺望了。

    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拉着一块石碑了。

    布布说:“他去哪了?他还活着吗?”

    郑太原说:“给我水”

    孟小帅赶紧去拿水。

    郑太原说:“他很可能也死了”

    布布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不甘心地又问:“你的意思是,他也有可能还活着?”

    郑太原说:“也许吧。”

    布布的眼睛立即燃起了希望:“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孟小帅拿来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郑太原,他咕嘟咕嘟喝了,体力似乎恢复了很多,我注意到,他紧紧抓着那只空塑料瓶,都握瘪了。

    郑太原说:“我们进入罗布泊寻找锰矿,接近罗布泊湖心之后,那天早上我们起了床,发现有个队友死了,我们以为他半夜死于急症,赶紧试着跟外界联系,却发现通讯全部中断。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又死了一个队友,我们都感觉事情不妙,立即撤离。没想到第三天早上,又一个队友死了”

    我说:“你们总共几个人?”

    郑太原说:“6个,加上那个跟我们来旅行的苏红军,总共7个。”

    我说:“另外三个人呢?”

    郑太原说:“我们离开罗布泊至少需要4天时间,而我们正好剩下4个人。晚上,我们就轮流睡觉,结果第四天夜里,放哨的那个人死了”

    我们听着听着,全体不寒而栗。

    我们只知道,罗布泊作为一片鸟不拉屎的自然环境,经常吞噬人的生命。现在看来,还有某种邪恶的东西在这片区域杀人不眨眼,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郑太原接着说:“我们只剩下三个人了,不敢再宿营了,日夜赶路,想逃出去。第五天白天,我们走着走着,发现最后一辆车不见了,以为它出故障了,赶紧去找,发现另一个队友死在了车上”

    我说:“那个苏红军呢?”

    布布紧紧盯着他。

    郑太原说:“我不知道。他开着一辆四驱越野车走在前头,我开着这辆小货车跟着他,前面的尘土很大,乌烟瘴气的,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一个小孩!”

    他也提到了小孩!

    郑太原说:“那个小孩出现得太突然了,当时我来不及刹车,一下就把他撞到了车底下。我赶紧停车,下去查看车底盘,并没有看到他。我感觉不对劲了,这地方怎么可能有小孩?想起接二连三死去的那些队友,我害怕了,上了车加油朝前开”

    布布说:“你是不是疲劳驾驶,太累了,神志不清了啊?”

    郑太原看了看布布,说:“我确实很累,开了一会儿,我把车停下来休息。刚刚打了个盹儿,就感觉不对劲,睁眼一看,空调缝里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嘴,红红的,正在朝外吹气儿,跟空调一样冷,接着我就昏过去了”

    我说:“你真的看到空调里有张嘴?”

    郑太原说:“千真万确!”

    布布问:“你熄火了吗?”

    郑太原说:“没有”

    布布说:“你怠速停车睡觉,一氧化碳中毒啦!不可能有什么小孩的嘴,你肯定是先昏迷了,然后出现了幻觉!”

    郑太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感觉这次考察从始至终都像一场幻觉。”

    我说:“然后呢?”

    郑太原说:“我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前面那辆越野车已经不见了,整个荒漠上只剩下了我和这辆小货车。我四处乱撞,一直出不去”

    我说:“你的车上还有油吗?”

    郑太原说:“前几天就跑没了,我一直留在车上,老实说,我在等死”

    我说:“你怎么活下来的?”

    郑太原说:“食物和水都在我的车上。”

    布布立即问:“苏红军的车上呢?”

    郑太原说:“也有的。我的队友陆续死掉之后,我们带走了全部给养,分别放在了两辆车上。”

    布布一下攥紧了拳头。

    我说:“可是你在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啊!”

    郑太原说:“我们7个人,储备了20天的给养。他们都死了,我和苏红军分成两份,正好够活两个月的。最后一瓶水,我前天喝光了”

    布布猛地把脸转向了我:“我老公肯定还活着!”

    我点点头:“说不定,他已经走出去了”

    郑太原很丧气地说了句:“不一定,说不定他也会看到一个小孩”

    突然,魏早喊了我一声:“周老大!”

    他刚刚爬到小货车上去了,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我走到车厢门口,问他:“怎么了?”

    他说:“你上来看看”

    我抓着车门爬上去了,车厢里扔着睡袋,油桶,一些老旧的设备,还有一堆空矿泉水瓶子和空食物包装盒,车厢角落有几只塑料袋,装着白色粉状物,上面写着:三氧化二砷。

    这车上拉着十几公斤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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