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亦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是亮着的,电视在播脑白金的广告,沙发上的人却早已打起了响亮的鼾,角落窝着一只橘色肥猫。

    一人一猫,莫名和谐。

    舒亦轻叹一口气,刚把电视关掉,沙发上的人悠悠转醒,鼻音略重,“你怎么关了,我还看呢。”

    “也不知道是谁,呼噜打得隔壁都听到了。”舒亦捡起掉落到地上的毛毯,催促道:“要睡回屋睡,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冻感冒。”

    舒老爷子笑了声,“哪能那么容易就感冒,你爷爷我当年大冬天光着膀子游河都没事儿。”

    “得了吧。”舒亦把毛毯叠好。

    舒老爷子撑着拐杖起身,慢吞吞地朝卧室走,期间想起什么,又转头看舒亦,“念琛回来了,过几天你纪爷爷生日,你跟我一起过去,你们两个的婚事也是时候该定下来了,我这把老骨头……最好能熬到看我曾外孙出生。”

    “您怎么还念着这茬儿呢?”舒亦撸了把沙发角落里的肥猫,“不是我说,就您这身子骨,活到我儿子生孙子都没问题。”

    “就你会贫。”舒老爷子用拐杖戳戳地板,哼了一声。

    “不就是结婚嘛,回头我给您领一个回家不就成了,干什么非得指着纪家。”舒亦低声咕哝说:“我看着纪念琛就来气。”

    “念琛哪里不好了?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求这门婚事还求不来呢。”

    舒亦犟脾气上来,倔得要死,“谁想要?我白送她。”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舒老爷子板着个脸,不怒自威。

    “得,我不跟您吵了。”舒亦退一步海阔天空,“回屋睡觉了,明天就给您领家一个男朋友,也省得您天天念叨。”

    “嘿。”舒老爷子气得连戳地板,“你这倒霉孩子。”

    ——

    舒亦在一家电视台做新闻记者,这天一早,她刚打完卡坐到工座上,包还没来得及放下,桌面就被人轻扣了两下。

    是董圭,新闻部组长,之前负责带舒亦的前辈。

    “师父。”舒亦下意识起身。

    “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舒亦跟在董圭后面进了他的办公室。

    没多久,舒亦满面春风地从办公室出来,唇角笑意压都压不住。

    “姐!”许年泽拎着杯奶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姐,康南制药的事真是你爆出来的?!”

    “怎么?”舒亦将碎发别到耳后,接过他递过来的奶茶,“不信你姐我有这能力?”

    “不不不,我当然信!”少年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根,他凑过去小声问舒亦:“那姐……咱们这次是不是……能干票大的?”

    “师父把这个新闻全权交给我负责了。”舒亦拍拍他的肩膀,“咱俩的第一个大新闻,好好干。”

    “yes,sir!”许年泽朝她行了个一板一眼的军礼。

    “得了。”舒亦笑笑,刚要回工位,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头问许年泽,“我记得你之前给剧组跑过龙套对吧?还有那些群演的联系方式吗?”

    许年泽点点头,“有,不过……姐,你问这个干嘛?”

    “我们家老爷子最近有点儿闲,老是催我结婚,我雇个人回去糊弄糊弄他。”

    “哦。”许年泽笑了两下,摸着下巴问:“姐,你看我怎么样?演技绝对过关。”

    “工资还不够你花?”舒亦瞪了他一眼,“挣钱都挣到我身上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许年泽抛出杀手锏,“友情价,打你八折,包售后,怎么样?”

    舒亦想了想,大大方方接受,“只要你未来女朋友不吃醋,我可不介意宰肥羊。”

    舒亦向来是个行动派,当天晚上就给许年泽置办了一套行头。

    回家的一路上,她絮絮叨叨地跟许年泽对词,省得他露出马脚。

    临进门前,舒亦还检查了一下他的衣着。

    西装革履,标准的成功人士,很好。

    锁钥啮合声响起,舒亦刚搭上把手,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下一秒,她和纪念琛的视线撞上。

    “你怎么在这儿?”舒亦下意识皱紧了眉。

    纪念琛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声音淡到薄凉,“我来看舒爷爷。”

    舒亦点点头,错身进屋。

    许年泽跟在舒亦身后,察觉到男人投射过来的目光,朝他微颔了下头。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了,你先将就着穿这个吧。”舒亦在许年泽脚边放了双一次性拖鞋,她刚直起腰,就见纪念琛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你不走吗?”

    纪念琛轻嗤一声,“我有说过我要走吗?”

    话落,他转身往屋里走。

    “神经病。”舒亦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

    许年泽看看走远的人,又看看舒亦,凑上去小声问:“姐,他是谁啊?”

    “一条酸菜鱼。”

    又酸又菜又多余。

    察觉到舒亦的低气压,许年泽抿抿唇,十分有眼力见儿地不再多问。

    舒老爷子是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的,猝不及防见到舒亦身边的人,怔了怔,“这是……?”

    “爷爷好。”许年泽一向嘴甜会说话,“我是舒亦姐的男朋友,许年泽,您叫我年泽就行。”

    舒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越过他看看沙发上的纪念琛,又看看一旁眉眼弯弯的舒亦,面色渐冷,“你给我过来一下。”

    “小许是吧?你先坐,饭马上就好。”他对许年泽和颜悦色说完这句话,扯着舒亦进了厨房。

    许年泽坐在沙发上,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懵逼样。

    偌大的客厅只剩两个气场不对等的大男人,气氛微妙到诡异。

    僵持片刻,纪念琛率先打破静默,他问:“许先生在哪儿高就?”

    他倒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

    “市电台。”许年泽轻嗅茶香,“这是碧螺春?”

    纪念琛挑眉,“没想到许先生还挺懂。”

    许年泽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家里人喜欢喝茶,跟着品过一些,略有了解。”

    纪念琛轻抿一口茶,慢条斯理问:“那你家里人知道你女朋友是别人的未婚妻吗?”

    “……?!”

    许年泽瞳孔地震,不小心手一抖,茶水溅出,烫了指腹。

    舒亦被舒老爷子教训了一顿,等她从厨房出来就发现,客厅只剩一个纪念琛,许年泽那小子莫名其妙人间蒸发了。

    手机传来“叮咚”一声响,是许年泽的消息:【姐,我还有事,先溜了,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坏笑/坏笑/坏笑】

    沙发上的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品茶。

    舒亦气得不行。

    “纪念琛!你跟许年泽说了什么?”

    她把两人的聊天界面举到他面前,愤愤控诉:“什么姐夫不姐夫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纪念琛淡然轻扫,又把目光转到她生气的脸上。

    都说相由心生,舒亦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汉子,可却长了一张娇小柔媚的脸,齐肩中长发,甜美中又带了一丝英气,连她生气,都能品出两种不同的味道。

    “我哪里说错了吗?”纪念琛不闪不避地凝着她,用最认真的语气说着最欠揍的话:“舒亦,我发现这么多年不见,你眼光越来越差了,我有很好的眼科医生,要不要介绍你认识一下?”

    舒亦:“……”

    舒亦咬牙捏拳,不断深呼吸告诫自己:这厮是纪家独子,打坏了要赔很多钱,舒亦……你穷。

    晚饭是舒老爷子掌勺,都是一些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

    舒亦坐在纪念琛对面,绷着一张脸,自顾自地扒饭。

    “念琛多吃点儿,在外面这么多年,瘦了不少。”

    舒老爷子连连往他碗里夹菜,纪念琛也不拒绝,只点头道谢。

    舒亦默默翻了个白眼,呵,虚伪的男人。

    吃过饭,纪念琛又在舒家逗留了一会儿,陪舒老爷子下了几盘象棋,直到月上树梢,他才起身告辞。

    彼时的舒亦正抱着电脑窝在床上写稿,突然接到舒老爷子的传唤:“臭丫头,出来送送念琛。”

    “他又不是不认路。”

    “舒亦!”

    “来了来了。”舒亦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电脑。

    倒不是害怕舒老爷子的恐吓,主要是她突然想吃小区门口那家奶茶店的冰淇淋了。

    初夏的夜风微凉,树叶飒飒作响,舒亦走在前面,纪念琛跟在她半步后,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舒亦在奶茶店门口驻足,转身对纪念琛说:“行了,前面就是小区口了,你不瞎的话应该能自己回去,再见。”

    她敷衍地挥挥手,进了奶茶店。

    抹茶冰淇淋出单很快,舒亦从店员小姐姐手里接过东西,甫一转身就看到了外面插兜直立的纪念琛。

    他在看她,阑珊灯火下,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幽而深邃。

    舒亦舔着冰淇淋走到他面前,不解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纪念琛眉眼微垂,安静凝视着她,默不作声。

    舒亦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神经,错身就要走。

    “舒亦。”

    舒亦应声回头,眉心微蹙,“干嘛?”

    纪念琛轻捻指腹,问她:“你很讨厌我?”

    夜风吹乱了舒亦的头发,她理顺额发,反问:“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纪念琛抿直唇线,眸光隐隐克制着什么。

    舒亦小退了一步,掰着指头说:“五岁第一次见面,你故意扎破我新买的气球,七岁,你扯坏了我皮卡丘的尾巴……”

    她每多说一句,纪念琛的脸就冷一分。

    舒亦却还在一无所知地细数他的“十宗罪”,“十五岁,你揍了给我塞情书的学长……今天,你还吓跑了我‘男朋友’。”

    话毕,舒亦舔了一口冰淇淋,含糊道:“你看你做了这么多欠揍的事,能活到今天实在是我大度不跟小人一般计较。”

    要不是她太穷,担不起打坏纪家独子的赔偿,纪念琛早就一级残废了。

    时间停滞不前,黑蓝天幕下,一个在没心没肺地吃冰淇淋,一个脸色冷得凝霜。

    片刻,纪念琛低沉的声音响起:“七岁,故意扎破你的气球是我不对,可你也磕掉了我一颗门牙。”

    纪念琛当时还因为掉门牙说话漏风被李勋他们群嘲了许久。

    “九岁,我再说一遍,你的玩偶不是我弄坏的,我捡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那样了。”

    “十七岁……”纪念琛抿唇止了话头。

    “十七岁怎么?你怎么不说了?”当舒亦先入为主地觉得一个人不是好人时,很难把某些东西往歪处想,她哼哼道:“承认吧,纪念琛,你就是喜欢变着法子捉弄人,以此来满足自己奇特的恶趣味。”

    纪念琛眉心微蹙,下颌紧绷,良久,他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便你怎么想。”

    转身离开。

    舒亦朝他背影竖了个中指,趾高气扬道:“手下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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