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舒亦的生物钟准时起作用,鸦羽般的长睫轻颤几下,光影浮动中,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纪念琛一张惨白颓靡的脸,眼白处泛着缕缕血丝。

    刚睡醒的舒亦神智有些卡顿,猝不及防对上这么一双缠满血丝的眼,吓得瞬间清醒。

    “咚”

    沉闷声起,舒亦后仰磕到了床头。

    嘶……真疼。

    她揉着后脑,一时气恼,“纪念琛,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纪念琛难得没打趣她,面无表情,黑眸愈发沉郁,让人无端联想到深夜无人也无灯的街道,铺天盖地的暗像是拥有吞噬一切的能力。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他开口,嗓音出乎意料的沙。

    昨晚?

    舒亦皱眉回忆了一下,她跟同事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后来好像喝高了,然后出去找洗手间洗脸,再然后……

    脑袋嚯嚯地疼,舒亦揉揉太阳穴,她好像听到了纪念琛的声音,不对,好像又不是他,那气味太过陌生。

    刹那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舒亦全都想起来了。

    没错,就是纪念琛,他还掐她来着。

    舒亦抬抬指腹,摸到耳后,果然还隐隐作痛。

    纪念琛将她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瞳眸紧锁着她的指尖,恨不得把她耳后那块地方盯出一个窟窿。

    喉间生涩,纪念琛紧咬住后槽牙,一颗心像被丢进油锅里烹炸。

    “你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舒亦一想到昨晚就没什么好脸色,他居然趁她喝醉偷偷掐她。

    什么仇什么怨不能当面说清楚啊?居然还搞背后偷袭这套。

    一点儿都不光明磊落!

    舒亦不再理他,掀被下床。

    “舒亦!”

    手腕传来一股猛力,舒亦一只脚刚着地就被纪念琛扯了个踉跄,额头撞上他硬邦邦的肩膀,舒亦疼地倒抽一口凉气。

    “纪念琛!”

    她气愤抬头,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滞住了。

    舒亦从未见过纪念琛流露出这样复杂失态的神色,他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眉心聚拢,额角的青筋在碎发掩映下若隐若现,平常轻佻的桃花眼里隐隐透出绝望。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望着,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合时宜的闹铃声响起。

    舒亦率先反应过来,捞过床头的手机关掉了噪声源。

    “纪念琛。”舒亦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喉间涩到发苦,纪念琛闭了闭眼,这一秒,他连再问一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勇气都没有了。

    舒亦的一系列反应,清楚而明白地披露了一个事实——她都记得。

    她没有断片,照片是真的,她也没有遇到危险。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一种可以解释通一切的可能,一种……于他而言残忍至极的可能。

    一年之期将近一半。

    她想离婚……其实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纪念琛?”

    他情绪实在不对,舒亦有些担心。

    她抬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袖,却见纪念琛一言不发起身出了卧室。

    指尖小幅度捻搓被角,舒亦垂下眼,有些失落,又有些委屈。

    干嘛呀他,一大早就摆脸色。

    纪念琛不理她,舒亦也不想理他,可出门之际想起他早饭还没吃,换鞋的动作又缓缓顿住。

    上次生气也是,他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忙出了门。

    可之前陈嫂说,像纪念琛这种工作忙,饮食不规律的人身体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舒亦,你干嘛呀,他都讨厌你到趁你喝醉掐你了,你还担心他不吃早饭?!

    舒亦咬咬牙,手刚搭上门把,这股念头又变得犹疑。

    万、万一……他身体真出了问题怎么办?他会不会有既往胃病史?

    舒亦摩挲着门把手。

    算了,舒亦,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才不要跟他这种小肚鸡肠的人一般见识,大不了回头等他喝多了……掐回来就是了!

    舒亦又折转脚步回到厨房。

    她早上尽顾着生气,根本没做他的早饭。

    二十分钟后,一顿简单又合他胃口的西式餐点出炉,舒亦看了看表。

    完蛋!她上班快迟到了!

    舒亦走得太急,以至于忘了告诉纪念琛记得下楼吃饭了。

    而纪念琛因为心中惶恐难安,一整天都没有出门。

    书房烟雾缭绕,置身其中的人恍若不知,猩红色的火星不断,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可就像酒消不了人愁,烟也没办法平缓他心中的憋闷。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起铃声,纪念琛看了眼来电人,皱皱眉,滑到了接听键。

    “念琛呐。”纪老爷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爷爷想了想,要不你还是去医院再检查一下吧。”

    纪念琛的视线落在烟灰缸里渐渐黯淡直至湮灭的火光,闻声不言。

    那边顿了顿,似是在组织措辞,“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放心,爷爷问过了,弱/精/症是可以治好的。”

    纪念琛自嘲似的扯扯唇。

    自两个人结婚,老爷子就开始变着花样地催他们要孩子。

    这段感情不稳固,担心他们的催生会引起舒亦的逆反心理,他甚至编造出这样的谎言,可结果呢?

    换来的却是她和别人的亲密照!

    老爷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纪念琛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她和别人亲密相拥的画面,转瞬间又变成一家三口的场景,她被陌生男人拥在怀里,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子,脸上的笑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羞涩。

    “够了!”

    纪念琛忍住欲要炸裂的头痛,“爷爷收收心思吧,我们不会要孩子。”

    挂断电话,纪念琛脱力靠进椅背里。

    孩子!孩子!孩子!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逼他?

    难道要让他用孩子绑住她的一生吗?!

    手机再次响起,纪念琛这次看都没看接起电话,怒气未消,他说话的语气极冲:“有完没完了?!”

    助理被凶得猝不及防,肩膀控制不住瑟缩了下,讪讪道:“那个……老板,是我。”

    纪念琛皱起眉,拿开手机确认了一遍备注,略显疲惫地捏捏鼻骨,“抱歉,没看清备注,打电话什么事?”

    “哦,是这样。”助理说:“老板,你要的名单已经发你邮箱了。”

    “好。”

    舒亦跟他说过,昨晚是组内聚会,那他就从他们组内异性查起,监控坏了又怎么样?就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把那个男人找出来!

    ——

    舒亦觉得今天许年泽怪怪的,三番两次凑过来告诫她让她远离余景逸。

    舒亦无奈地抿一口他递过来的咖啡,轻叹一声,“许年泽,这是今天第五次了,离他远点儿,我知道了。”

    “姐,你别不放在心上。”许年泽郑重其事说:“这小子鬼点子多着呢,你对人戒心太低,千万别着了他的套。”

    舒亦知道许年泽担心什么,但她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更何况……虽然舒亦不想承认,可她已经喜欢上了纪念琛这件事却是不争的事实。

    “姐,男人看男人最准,姐夫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说什么呢?”舒亦不喜欢许年泽这样说自己,往回推着他,“等董组出差回来,我跟他说让他找别人带余景逸,这总行了吧。”

    “姐。”许年泽自觉失言,忙往回找补:“你别生气,我刚刚瞎说的。”

    “没生气,你好好上班。”

    许年泽看看舒亦沉下来的脸色,又看看余景逸空荡荡的工位,暗暗磨了磨牙。

    妈的!这笔帐必须算在这小子头上!

    ——

    晚九点些许的办公室,人早就走光了,只有两盏台灯亮着光。

    “舒亦还不走?”

    舒亦循声从电脑里抬起头,是今晚同样被迫加班的一个女同事,她揉揉酸痛的后颈,说:“不了,还有点没做完。”

    “我也还没做完。”女同事无奈笑笑,“有点饿了,下去买东西吃,要帮你打包一份吗?”

    舒亦眼睛亮了亮,点点头,“你吃什么就帮我打包一份一样的就好,我没什么忌口的。”

    同事满口应下:“行。”

    舒亦再度埋进电脑里,办公室静得只剩下打键盘翻资料的声音。

    没多久,手机“叮咚”一声,舒亦拿起来看,是刚才那个女同事的信息——【我给你买了饺子,二十块,家里临时有点事,正好在楼下碰到你手底下的那个小弟弟,让他帮忙带上去了。】

    舒亦打字:【好,谢谢姐。】

    转完账,舒亦对着手机疑惑了下,这么晚了,许年泽回台里干嘛?

    “舒亦。”

    门口一道低沉男声,舒亦抬头,来人站在逆光处,晦暗的光线描画着他的周身轮廓,面容不甚明朗。

    “纪念琛?”舒亦乌亮的杏眼流露出惊喜,“你怎么来了?”

    一句关心的话,落在纪念琛耳里却变了味。

    他扯扯唇,笑意不达眼底,长腿迈向她的工位,边走边说:“怎么?我不能来?”

    他的语气不善,吃了枪药似的。

    舒亦缓缓敛起唇角的笑,把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电脑上,低着嗓音说:“没有。”

    下巴一凉,接着传来一股拉扯感,纤细的天鹅颈被迫扬出脆弱的弧度。

    舒亦昂着头,纪念琛坐在她的办公桌上,单腿支地,台灯散发着柔和不刺眼的光,斜斜洒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眼眸很黑,里面翻涌着舒亦看不懂的情愫。

    “纪、纪念琛……”

    舒亦的心跳控制不住加速。

    “嘘,别说话。”纪念琛空出一只拇指抵住她的唇,声线温柔得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舒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从唇角到唇珠,他的手指极不老实,像摹画一样一点点,耐心至极地描着她的唇形。

    指腹蹭过上唇,激起一阵战栗,舒亦不由得抿紧双唇。

    纪念琛皱了皱眉,门口响起脚步声,下一秒,他紧扣住她的后脑,低头。

    唇角一阵刺痛,舒亦忍不住启唇,惊呼声被他吞入腹中。

    舌尖触到一点湿热,独属于他的味道占据口腔。

    不同于上次的小心翼翼,这是一个宛如秋风卷落叶般疯狂的吻。

    “姐姐?”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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