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啄泥,天气悄然暖和起来。
自上次吃席后,林生生一直对白饭耿耿于怀,张罗着把宅子门楣处的牌匾挂上了。
牌匾四周贴了金箔花纹,刷以黑色木漆,其上请大儒提了字,再在字上贴了金箔。“赵府”两个字耀眼夺目,林生生看着鎏金大字,满意地点点头。
要擦掉一个固有印象,就是要从里子面子都改变。
如今面子改了,里子也要自力更生。
林生生让巧儿把嫁妆和赵无衣的资产统统放到一个屋子里,花了两日的时间归类成册,铺子宅子的,金银首饰的,古物书画的,金贵药材的,通通做了分类。
除却每日探望祖母,抽空去看看赵无衣,剩下时间林生生都忙活这个,为图方便,晚上也将册子带入客房。
经过比对,林生生发现,她们最多的便是没人经营的铺面宅子。
不知赵无衣会做什么,林生生有心去问,离入寝尚早,趁着夜色,她带着巧儿去了赵无衣的房,却发现空无一人,床上随意放着一件破了的衣裳。
林生生转身,刚走两步又折回来,将破的衣裳带走了。
衣裳补了一半,想起什么似的,林生生叠好放在枕头下。随即站起身唤巧儿:“我想起一件事,你陪我出去一趟。”
两人束了男装,去曲风楼一掷千金。曲风楼闭了数日,今日刚开放,拥满了人。
杨妈妈的死丝毫没有影响到曲风楼,曲风楼换了一位新的妈妈,名叫杜妈妈,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比杨妈妈年轻多了。
曲风楼里弹琴的、唱曲儿的、跳舞的,比之前还热闹。
巧儿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贼头贼脑的,路过的男人憨笑几声:“第一次啊!”
林生生是第二次来了,前世想瞧瞧柳无眉究竟有何本事能勾着顾渊,于是女扮男装来看看曲风楼的姑娘都用什么手段,结果回去被顾渊逮个正着,骂得狗血淋头,说她不守妇道。
前世的她,囿于顾渊,囿于世道,尽可能地乖。做女儿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大家闺秀。
可大家闺秀带给她的只是没炭的冷屋子,没人教她怎么得夫君的欢心,没人教她怎么免去死路。
杨妈妈的死很有可能与顾渊有关,所以她来了。
杨妈妈的房出过事,如今排给了刚及笄的黄毛丫头。黄毛丫头持着琵琶,怯生生看林生生二人,一副未经世事的模样。
林生生大方地拿给她一锭银子,要她去对面铺子买一些桂花糕来,剩下的是赏钱。黄毛丫头悄悄抬眼看林生生然后欢欣地去了,林生生便东翻西翻看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柜子后,林生生发现了标有“顾”字的令牌,上面落了灰,看起来有几日了。
林生生将令牌收进袖子里,坐在软塌上等黄毛丫头回来。
桂花糕吃了几块,曲儿也听了两首,林生生假装意兴阑珊地离去,临走风流地说:“下次还点你。”
巧儿嗔怪,哪儿学来的。林生生嘴角梨涡现,“小姐什么都见过。”
她曾被柳无眉拘在暗室,她亲眼瞧着顾渊这么风流。
回去时天色已晚,二人悄悄进门,在常宿的客房门口见到了关子。
“夫人是不是将姑爷破了的衣裳拿来了?”
林生生说还没补完,明日补完给他。
关子还欲说下去,“困了”成功地将关子逼出院外。
赵无衣房内,烛火微动。
“算了,她一个闺阁之人也不会发现什么,就让她补吧。”
“可是那上面……”
赵无衣抬手制止,关子识相地闭上了嘴。
是夜,赵无衣躺在床里侧,右臂伸开,脑海里浮出一个人。
第二日一早,赵无衣被林生生拽了起来,赵无衣睡眼惺忪,就看见放大的林生生的脸,杏眼闪着水光,他恍惚觉得在做梦。
林生生一把冷毛巾盖上了赵无衣的脸,赵无衣倒抽一口凉气。
“醒了?”
“嗯”。赵无衣瓮声瓮气。
“你会做什么?”
赵无衣被问的有些发懵,林生生补充道:“你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林生生想好了,若赵无衣和他长兄赵无阔都是读书走仕途,她就托阿爹也让赵无衣进最好的学堂。
若赵无衣有些经商之才,那正好,那些空的铺子宅子就有用武之地了。
若是赵无衣什么都不做……赵无衣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纨绔啊。
赵无衣认真想了一想,然后认真说道:“种花。”
血红血红的那种。
……
还真是玩物丧志,是林生生没预料到的回答。
可种花……怎么养家?要不暂且先看一看。
赵无衣被赶鸭子上架,在晨光里手持小铲子在土上拍打,幼苗儿歪歪扭扭,水淹了整盆,他动作生疏,林生生啧啧嫌弃。
这样养家,怕是要饿死一府的人。
赵无衣在林生生的嫌弃下吃完了白粥,等街上熙攘起来,林生生揪着赵无衣出门了。
林生生边走边和赵无衣说她的宏图,保守来说,最简单的就是把店面租出去,收租金。
林生生带着赵无衣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说着由来,说着进项出项,怎么经营好这个家。
突然赵无衣顿住脚,定定地看向林生生:“生生,我知道我能做什么了。”
这次的生生叫的倒是比上次顺口多了。
赵无衣左右看看,神色严肃地让林生生跟着他来无人的小巷子。这次轮到林生生摸不着头脑了。
赵无衣突然上前,一只手箍住林生生的腿,将她抱起抬至肩头,林生生惊呼,下意识抓住赵无衣的手。
“我力气大。”
林生生听到赵无衣悠悠的声音,更嫌弃了:“快放我下来。”
下来的林生生又好气又好笑:“你去扛麻袋啊?”
赵无衣认真思索:“倒不是不可以。”
林生生噗嗤笑出声。
走累了,找间茶铺歇脚,茶招子迎风舞动,店里人不少。林生生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和赵无衣坐下。
热水很快就上了,小二娴熟地将茶泡好,林生生提起壶给赵无衣倒了一杯。
“那不是上都城新晋的白饭公子么?”
“娘子带他来吃茶。”哄笑声不绝于耳。
“真后悔,当初要是胆子大一点,如今钱和美娇娘都有了。”
“你有命挣不知有没有命花,不知道么,小侯爷……”
说闲话的一说到顾渊便噤声了。
林生生心说上都城这么大没有新鲜事了么,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些。林生生倾身靠近赵无衣:“我们换个地方。”
林生生刚起身,被赵无衣反手拽住。
“都一样的。”
抓在林生生小臂上的手松开,林生生看着方才被抓的地方,愧怍心起,又徐徐坐回原处。
早春的冰已经开始化了,但流言如一睹密不透风的墙,始终围绕着他们。
赵无衣安安静静吃茶,林生生安安静静倒茶,方才融洽的氛围被闲言碎语给打破了。
林生生早就没心思吃茶了,看着赵无衣吃得差不多,喊小二结账。
“瞧见没,白饭香啊!”
林生生登时扭过头去,给了那人一记眼刀。如果眼刀可以杀人,上都城说闲话的早就横尸遍野了。
上都城不知何时编排了歌谣,林生生和赵无衣一走出茶楼,便听到一群穿着破烂的小毛孩子边跑边唱:“年少软,白饭香,赵家二郎坐厅堂……”
……
林生生艰难地看赵无衣,赵无衣清瘦地行走在前,林生生只觉得他落寞。
“无衣……”
林生生心疼叫着,旁边闪过一亮马车,走至身旁的老妇人霎时倒地,马车太近,林生生也差点被撞倒。
疾驰的马车绝尘而去,林生生面前,老妇人近在咫尺。
赵无衣扭头,皱眉看老妇人,心说这么巧,他隐隐感觉没有这么简单。
还没等他阻拦,林生生的手已经托着老妇人的胳膊了。
老妇人当即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行人纷纷围过来,老妇人声泪俱下撩起胳膊,一片黑青,妇人犹如钳子的手死死抓着林生生,一边招呼众人来评评理。
行人渐渐聚集成一个圈,林生生耳朵里嗡嗡的。
“年纪轻轻,怎么这样啊?”
“可真够坏的。”
林生生急于解释,摇着头说没有,有些人已经举起手指指点点起来。
老妇人倒地哀嚎,没有人信她。
“你看她穿的,现在有权有势的就是这样,不把人当人看。”
“我没有……我没有……”
赵无衣上前掰开老妇人的手,将林生生拉至身旁,林生生有些手足无措。
她想起前世侯府院子里,她被剥了外衣跪在顾渊的书房外,大雨倾盆,烈日炎炎,就是这样的声音,小如针尖,密如蚊蝇,她怎么都摆脱不掉。
一双手覆上林生生的耳朵,清凉的触感,她抬眼便看见了赵无衣注目的眸。
那是双崭新的眸子,里面没有怀疑和责备,只有关切。
“生生?”
“林生生?”赵无衣再次唤道。
铺天盖地密如蚊蝇的声音逐渐变小,变小,直至不见,她暂获清明,长呼一口气。
林生生审视着哀嚎不绝的老妇人,努力镇定心神,冷静下来。
这不是在侯府大院,没有高高的红墙,她不是受尽冷遇的侯府夫人。她重生了,她现在有一个会护着她的小郎君。
小郎君的手还捂在她的耳朵上,黑色的瞳仁里是不多见的起伏。
林生生抬手将赵无衣的手拉下来,小小用力握了握。
“没事。”
林生生蹲下与妇人平视,妇人斜睨一眼,声音陡然提高。
她去翻看妇人的伤势,妇人挣扎一把拍开她的手,恶狠狠地说她黑心肠,不过与她擦肩而过,见着马车就把她往边了推。
“大娘,我为什么推您?”
马车疾驰也不曾刮倒她,她也没什么理由推一个上了年纪的陌生大娘。林生生现在觉得,老妇人大概是在碰瓷。
“谁知道,老身一把年纪了,真是命苦……”嚎啕声又起。
林生生声色严厉:“大娘,您要是过的苦,我未必不会帮您。可是我真的没有推您,您不能冤枉我。”
“老天爷啊,有钱人黑心推我撞马车,如今不认账,老身的命可真苦啊!”妇人边哭边唱,路人指点纷纷。
“大娘,再哭下去我可走了啊。”
老妇人立马止住哭声。
“先带您去医馆看看吧。”
老妇人愣怔了下,眼神往四周巡,突然倒地不起,哎呦哎呦叫起来,任凭林生生怎么劝,老妇人也不作回应,只哎呦着,在地上打滚叫个不停。
最后上都城巡兵出现,将林生生与老妇人一并押到了衙门。
衙门正上方挂着“明镜高悬”的匾,衙役排的整齐,齐喊“威武”,公堂外,凑了不少行人。
林生生直觉今日事悬乎,怕不是与顾渊有关。
果不其然,她扭头看到了顾渊和老妇人交换眼色。
原来瓮已设好,只待她入。
林生生眸子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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