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阂院静悄悄的,莺雀站在枝头,轻晃树枝。
打林生生生出为赵无衣摆脱“白饭名”之意,就将林斋送过来的一众府人送回去,只留下了几个。
东边天色染上鱼肚白,赵无衣用胳膊支着头看林生生。
林生生昨夜担心赵无衣踢了被子,着了凉,神经紧绷,但凡赵无衣有点风吹草动,她便立马睁眼。
赵无衣使坏地踢了两次被子,林生生动作轻轻,将被子拉盖在他身上。
林生生脾气很好,果真一副温和的家姐姿态。
赵无衣本意是玩闹,但两次之后,他假意翻身,背对着她,睫毛微动。他想,或许娘亲就是这样的吧。
他从没见过世人皆有的娘亲,自打记事以来,就是父亲那张如铁般冷硬的脸,和一遍又一遍的“再来”。
他和兄长一起练功,总是要比兄长多扎半个时辰的马步,但凡动作有点子不到位,父亲手里的鞭子便会落到身上,“再来”。
寒霜酷暑,日日如此。后来兄长日日听先生讲课了,后山便只有他一人,与松柏青山为伴。
父亲说,你要有用,我才会喜欢你;
父亲说,你的功夫怎么如此没有长进;
父亲说……
睫毛被泪珠打湿,在暗夜中煽动。
他从没哭过,无论吃了什么苦,挨了什么训,总是咬牙过来的,但他为了林生生哭了两次。
林生生的手此刻轻拍着他,仿若他就是她的小孩。
赵无衣又蜷了蜷。
鸡鸣报晓,赵无衣轻轻绕过林生生起了床,待巧儿来院子里伺候,就瞧见赵无衣已经梳洗穿戴好了。
巧儿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去叫醒林生生,就瞧见赵无衣轻车熟路帮她推开了房门,脸色犹如冬雪初融,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巧儿心里嘀咕着,踏进房门扭头看眼姑爷。
赵姓姑爷在院子里蹬蹬胳膊踢踢腿,俨然一个老大爷。
“夫人!”
“小姐!”
林生生转过身将被子盖住头,赵无衣听着这动静,一个人暗自偷笑。
等林生生醒过神来,伸手一摸,空了。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看见巧儿。
“我又……?”
“嗯,又比姑爷迟。”
林生生弄好,就见小院里桌子上放着晾温的差不多的白粥了。
林生生往旁边瞧,还是一碗白粥,白粥旁放着两小碟子咸菜。
得,她也得吃白粥。舍命陪君子。
吃了两日的白粥,她早就不是她了。
林生生调整好表情,提起裙角,坐过去吃白粥。
四月,泥土都软了,青绿色的草钻出地表,小院的角上种了一株杏树,此刻开了浅白的花,有的则是花骨朵拥簇。
林生生吃了一口白粥,就放下了。
赵无衣仍是偷笑。
待他将一小碗的粥尽数纳入腹中,林生生托腮在石桌上小米啄米样点着头。
林生生梦里有好多的肉,红烧肉、猪脚姜、梅菜扣肉……
林生生的脑袋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赵无衣身手快,林生生的脑袋正好落在他手上。
赵无衣收敛起脸上的笑,换上那副无甚波澜的面目。
林生生抹了把脸,尴尬地笑笑。
“吃完了?”
“没,我刚掀开梅菜扣肉……”
林生生仿佛还在梦里,话说了一半,不说了。
“嗯,吃完了。”
赵无衣拍拍衣裳:“既然吃完了,那我们吃门去。”
林生生想起昨日赵无衣说起的上街,她以为只是说说,没想到还真去。林生生想,这对沉默寡言不愿与人打交道的赵无衣简直是飞天一般的进步啊。
“既然是上街,那你等等我。”
林生生提起衣摆,小跑着跑回房里。
赵无衣脾气很好。
他从公鸡打鸣起来用完早饭就开始等,巧儿已经收拾完碗筷又上了两次小食,林生生还猫在屋里。
巧儿:……
关子:……
“你家小姐到底在干什么啊?”关子忍不住开口问。
“打扮呗。”巧儿一副你们男人不懂的颜色。
赵府外渐渐有了叫卖声,渐渐人声多了起来,渐渐小孩子遍地跑,林生生才姗姗出了房门。
“好了?”
“嗯……久等了。”林生生有些不好意思,一打扮,时间就过的很快。
林生生今日还是穿了蓝色的衣裳,不过是晚霞时天边的浅蓝色,外面罩着一层白纱,端庄大方又不失俏皮。没带珠钗,也没带耳环,只眉间一点翠钿,与里面的蓝衫子若隐若现地呼应。
赵无衣想,林生生一定很喜欢蓝色。
“那就走吧。”
赵无衣走在前面,林生生欢呼雀跃地跟上去。
经过圆形拱门时,关子和巧儿的脑袋挨靠在一起,眯得很香。赵无衣故意没喊醒关子,嘴角一笑,大步流星。
赵无衣侍弄着胸前的盘扣,压根没注意到二人。
赵无衣走的快,停下身等林生生,他转过身看向她时,瞬间愣怔住了。
林生生虽然已为人妇,但浑身上下还是活泼的少女样子,肤如凝脂,头发乌黑,走起路来,青丝扬起,好不得意。
一阵微风过,院里的小白杏花纷纷从枝头飘落,落在女儿家的头上,身上,赵无衣看花了眼。她眉间的翠钿是天蓝色,映衬得林生生格外好看。
赵无衣突然不想让林生生出门了。
“走吧。”林生生赶上赵无衣,赵无衣回神跟了上去。
林生生与赵无衣并肩,以为赵无衣是有什么要买,但赵无衣迈进去的不是翠簪坊便是妆面店,一水女子用的物什。
赵无衣执起一朵绒花,天蓝色花纹,由内而外从白色渐变,中心镶了金珠,旁边坠了杏花多多,他一眼就看到它,像今日。
林生生疑惑地歪头看他。
赵无衣右手捧给林生生,林生生接过,插在头上。
簪子插歪了,林生生不自知,赵无衣个子高大,不等林生生反映便上手为林生生摆弄,调好角度,赵无衣正对着林生生心无旁骛地看,点点头,正了。
……
林生生觉着,他今日是来给她买首饰的。
因为昨日,顾渊送来一对成色上好的玉镯。
“无衣,别的不谈,昨日的那对镯子真该收下。”
赵无衣立马变了脸色。
林生生还在专心致志挑着别的款式,对赵无衣的反应丝毫没有察觉。
赌气似的,赵无衣将面前品相不错的点翠、珠钗全部挑出来递给店家,店家毕恭毕敬接过,上手开始包。
他要买很多很多的珠宝首饰,让林生生只戴他买的。
“成色多好,卖了能换不少……”林生生在原地呆若木鸡,半晌才把“钱”说出来。
怎么她挑个珠钗的功夫,赵无衣就挑了那么多。
看到店家在包的那些,林生生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顿生肉疼之感。
“无衣啊,咱们目前还没把店面定下来,要不……”
林生生想去拿老板手里的放回来,被赵无衣抓住,林生生的手腕细,林生生抓住一大截指头还露在外面。
……
“老板,全包,还有这些。”赵无衣又指了些耳饰。
林生生:……
赵无衣慢条斯理地说出几个字:“夫君有的是钱。”
林生生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男人真可怕。
赵无衣准备拿起钱兜子付银两,就见赵无衣“啪——”将一锭金子放在了案上。
嗯???
她夫君不是家贫吃白饭的吗?
赵无衣胸口昂得高高的,脸色是得意的笑。
接着从几家店出来,林生生已经非常安分且规矩了。
她连那些珠宝首饰都不敢瞧一眼了。
只要她在哪个上面停留,赵无衣就会把哪个递给老板。
她腿软了。
富贵不能淫,今日她违背祖训了。
此刻周遭的窃窃私语变了,说赵无衣吃白饭的变少了,开始变成了别的。
“你看人家,陪娘子逛首饰店,还买这么多,你呢!”
“这赵家小郎家真不错嘿,舍得给娘子花钱。”
“相公!我也要!”
赵无衣在一个月前成了上都城交口取笑之人,今日就变成了眼前上都城男子所恨之人,他直接让跪搓板的事加了很多条。
“娘子,那里还有一家店。”
林生生不跟着了。
回过身的赵无衣提着诸多小盒子:“怎么了?”
“无衣,差不多就行了……”林生生有点没底气了。
“放心,我有钱。”说着,拉着林生生进了那家店。
这家店与方才逛过的店不甚一样,如果说之前逛的店是新品,图款式好看,那这家店就是图大气端庄。
赵无衣抬眼观察林生生,林生生将头仰起,下巴撅到了天下。
赵无衣:……
行吧,那他来挑。
店家见赵无衣手上大大小小的首饰盒拎了不少,就知眼前的主一定是个有钱的。于是,推开眼前的小子,自己上去招待。
“这位爷,您不妨移步内屋,老朽有珍藏的宝贝,您过过眼。”
林生生来不及拉,赵无衣就跟了上去。
林生生叹一口老气,无奈地跟上。
老板拿出一个花纹不俗的精致盒子,打开盒子,里面立着一枚金丝边镶嵌的大珍珠,打眼看去,就知是稀世好货。
林生生拿至手上,也被这端庄大气吸引住了。
“怎么样,夫人喜欢吗?”
等老板问起,林生生才从珍珠上移开眼。
林生生心想太贵了,还是不要了,刚想拒绝,就听到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
林生生看去,寒气丛生。
本不想花重金买的心顿时被激了起来。
柳无眉,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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