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安寺在上都城的西边,四周青山围绕,马骑一过,一骑绝尘。

    马车在狭窄的土路上颠簸,林生生坐在里面,颠来颠去,过大坑时,铛——二人的脑袋撞到一处。

    林生生嘴巴撅起,眉头轻皱,满脸写满两个字:不悦。

    林生生本就是一个人来的,所以没备大的马车,马车里只能容下一个人,可赵无衣来了,这小小马车的内部就显得局促。

    坐在她对面的赵无衣见状,将自己使劲往后靠,后背紧贴上马车的窗柩,还觉得不够似的,不停向后挪。

    林生生满面乌云:“不是说不让你来让你去武馆的吗?”

    林生生非常在意赵无衣是不是去武馆学武,在她看来,去武馆一定程度上等于有出路。

    赵无衣小声说:“去了呀。”然后还补了句,“我还给你告假了。”

    听到这话,林生生心里的火苗蹿得更高:“你都去武馆了,给我告了假,又出来了?”

    这简直比不去更让人恼火。

    赵无衣噤声。

    女人真是捉摸不透。

    今日他在武馆学武,无衣间听到同馆武子们的聊天。

    一个武子苦追一个闺秀久矣,愣是没有起色。赵无衣最不屑与人凑在一起说话,但这次他鬼使神差的,站到了几人身后,耳朵张老大,就为了听,那武子应当如何追闺秀。

    他清清楚楚听到那个武子说:“要想闺秀之所想,急闺秀之所急,要让她如沐春风般温暖。”

    赵无衣听懂了。

    他想,悬安寺路途遥远,路上遇到歹人就不好了。

    急林生生之所急,所以他来了。

    不过……怎么急林生生之所急,她还生气上了呢。

    那武子说,不能让闺秀觉得你冷着她了,若这样,就再也追不到了。

    他要是不来,肯定是冷落到林生生,岂有上香夫君不陪同的道理。

    可是他来了,瞧着,她面色不怎么善呢。

    哎,赵无衣在心里默默叹气,女人难懂。

    可若是要赵无衣恢复形单影只的生活,多快活呀,赵无衣又皱紧眉。

    如此可见,男人和女人一样,同样难以捉摸。

    林生生见赵无衣愣怔出神,白白净净的脸上两条眉毛变了模样,一副深思的样子,并不作答。她忽然想到,小时候,父亲曾给她请过私塾先生,她偷懒没有背《女经》,先生问她她答不上来时,就是这个样子。

    罢了罢了,林生生深深呼吸,带着山里树木的清新之气便跃过车帘,钻进她的鼻腔里。

    几呼几吸之间,气倒是不甚方才那般了。

    林生生放缓语气,轻轻唤道:“你什么时候便来了?”

    林生生出庙门,掀开车帘,就看到在里面坐的直挺挺的赵无衣。

    什么时候便来了,赵无衣仔细回想。

    该告诉她,从说命格时他便来了,还是说,问岳丈大人此行吉凶便来了,还是说……什么都没听到,刚来不久。

    今日悬空寺香火旺,求签的人自然也多,林生生排了许久的长队,见到方丈的时间却与赵无衣差不离。

    斟酌一番,赵无衣试探回道:“刚、刚来不久。”

    他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揣摩人心,做起来,会有天然的心虚感。

    他自是不信鬼神的,但岳丈是她的父亲,信与不信,难免会受到影响。

    好就好在,方丈在解第二支签,说了“不是很好”后,立马跟了句,“不过吉人自有天相,施主不必过于担忧”,倒是也能让人安心。

    只是,林生生解完签到现在才回到马车上来,那半柱香的时间,林生生去哪儿了呢?

    知晓赵无衣等的不久,林生生点点头。

    车子里狭小,二人的吞吐之气仿佛能呼到另一个人的脸上,赵无衣莫名有了一股子燥热,他松松领口,大口呼吸,转头掀开帘子,假装看风景。

    那厢的林生生自在多了,她也掀开帘子看,外面崇山峻岭,一座掩着一座,山头尖尖,上面浮着朵朵白云,像她曾看到过的山水画。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应当很惬意吧。

    这是她没注意过的风景,她看过宅门雪,听过管弦音,见过上都城的赏与罚,她的心思总是在别人处,不曾停下来,看看山水。

    她心间一动。

    马车徐徐移动,檐角的铃铛风过轻响,她不曾注意到,之前在寺庙买下又给了一笔钱放他走让他好好过活的小男孩,此刻被妇人牵着,远远目送马车的离去。

    林生生和赵无衣回到家时,府里一派热闹。

    三叔母带着几个孩子来了,之前宴席上弄的赵无衣下不来台的小团子也来了,只月余不见,便长了个头。

    林生生一眼望过去,便瞧见糯米团子把堂上的薄脆松连根拔起,握在手里玩,薄脆松如雾一般的枝在他的小拳里握着晃来晃去。

    尽管一盆植物没什么金贵的,她林生生有的是银子买许多盆植物,但被人默许碰她的东西,她隐隐有些不爽。

    三叔母第一个瞧见二人进来,小团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搞破坏,她忙起身,两个手捧起那盆植物放回原处,回头假模假样地拍打小团子的手,嘴巴嗡动,念念有词。

    林生生扶额,她那小家子气的三叔母又来了。

    且与上次相见时比,看起来,一点长进也没有。薄脆松已经蔫了枝叶,有气无力地歪斜耷拉着。

    “生丫头回来了。”

    三叔母瞧不起无衣,迎主人家,也不带上一句无衣,她的眼神像粘在林生生身上似的,林生生心里恶寒,朝旁边巧儿瞪眼,怎么也不拦一下。

    好歹,等有个准备。

    巧儿挤眉弄眼,一脸为难。

    上次的事,三叔母家只是因着父亲冷了脸才迫于面子道歉,后来便没有之后了,林生生觉得三叔母家心不诚,三叔母是个满眼势利的主,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生生瞧着三叔母笑的一脸的褶子,心想,这次,又是什么事。

    迎客堂坐西朝东,此刻还没到正午,春日融融,阳光铺在堂里,一半都掩映着光。

    碍于长辈,林生生还是客气地唤一声三叔母。

    听到这声三叔母,三叔母脸上的褶子更多了,一边扯着三叔叔的袖子,夸林生生如何如何好。

    林生生也就是过过耳朵罢了。

    三叔母自觉将手挽住林生生的,将林生生迎上了堂,她十分自来熟,没有一丁点不自在。到了堂上,三叔母像是瞬间懂事开窍,让开主座,让林生生去做。

    林生生觉得,今日堂上的主座,十分烫屁股。

    婆母家长扯了许多,幺儿如何,表姐如何,三叔叔如何,林生生因着这声“长辈”,一直颔首陪笑。

    她瞥眼,赵无衣在堂上最外出的桌旁,低头玩弄紫砂壶,好没意思的样子。

    两盏茶过去,三叔母终于扯到了正题。

    她是为三表姐来的。

    三表姐回去将花宴的事告诉了三叔母,三叔母也觉得,如今林生生能举办花宴,能来那么多达官显贵,最重要的是叫得动顾长策,就十分有本事。

    “生丫头,肥水不流外人田,听说你与顾小将军相熟,不如这样,这几日你去哪儿,你便带你表姐去哪儿,也能见着顾小将军。”

    林生生没讲顾长策在隼义武馆作庸馆主的是说出来,她怕说出来,这些姑娘会守在隼义武馆,让顾长策也没个自由的地儿。

    连武馆内部,别的馆的人,也都不怎么见过顾长策。

    她才不要做这等给人惹麻烦的事。

    林生生表示,顾小将军只是恰好想赏花,恰好来了。三叔母不依不饶,硬说林生生不懂事,有了肥田,自己藏着掖着,净想给别人家填花肥。

    “要是你表姐搭上顾小将军,咱们家就是皇亲国戚,一辈子的荣华!”三叔母这么说着,语气是仿佛已经成了皇亲国戚的样子。

    林生生摇摇头。

    世事哪是那么简单的,她上辈子不也是嫁给皇亲国戚,最后连累林家三十一口,她罪大恶极。

    三叔母见林生生怎么都不松口,这下瞧着林生生摇头,登时变了脸。

    “都说你生丫头没有人情味,如今我瞧,就是这样,还亏我在外人面前总说你的好。”

    林生生冷笑。

    要真是一家人,总不会教幺儿些不该说的吧,这样想来,她说无衣的不好,在外面,也说不定在说自己不好。

    若是上辈子,林生生定会为了这一句“好听的名声”做许多徒劳无功的糊涂事,但林生生有了两辈子的见识,虚名于她如浮云。

    一不做二不休,林生生撂挑子。

    “叔母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三叔母一时愣住,堂上顿时冷了下来,赵无衣把玩紫砂壶的头看过来,林生生一脸疲态。

    赵无衣起身,走过去,将手搭在林生生的肩膀上,隔着衣服,赵无衣的手滚烫,林生生稍稍醒了神。

    “叔母这是欺负岳丈大人不在么?”

    上次宴席,她吃林斋的,说着林斋女婿的坏话。如今她上了林斋女儿家的门,有求于林生生,见不答应,便折损于她。

    阖家指望林斋,三叔母得了好,毫无感激之心,贪欲变本加厉,想踩着林生生往上攀。

    这种人,上都城比比皆是。

    三叔母更是难堪。

    林生生发现了,赵无衣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平日里话不多,也不怎么说话,但到了节骨眼上,总能一击即中,像这样,像成婚那日。

    肩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量,让林生生很是安心。她也不太会处理这种场面,是以两个不怎么会来事儿的,与三叔母当面撕破那层窗户纸,打开天窗说亮话。

    三叔母瞧着林生生一脸无畏,再抬眼瞧赵无衣,月余不见,赵无衣不再是成婚时的一身病气,如今瞧着健壮了些,站在林生生身边,如同一尊大佛,坚定不可撼动,污秽之物不可靠近。

    三叔母瞧着林家二房的女婿,突然心里怵了起来。

    然后,三叔母心一横使出看家本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当下一屁股坐在了大堂生,哭闹起来,糯米团子年纪小,不知发生何事,被这场面也吓得哭了起来。

    林生生的表姐表妹便去安抚哄自己的娘亲和弟弟了。

    林生生倒一杯茶,递给赵无衣,赵无衣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同林生生说,再来一杯。

    林生生照做。

    给罢赵无衣,林生生自己喝了几杯。

    她静静地看着三叔母放肆,家宅内院,不像外面,无人围观,给了三叔母撒泼的胆子,林生生失笑,既三叔母不要脸面,她也不必担忧许多。

    三叔母哭号着,只一会儿便上气不接下气。

    林生生瞧见了,亲自倒了一杯温茶,绕过小儿,递到三叔母面前:“三叔母,润润嗓子,哭累了吧。”

    三姑母更气了,一口气上不来便晕厥了过去。林生生喊人将她扶进客房,请了大夫来看,无甚大碍,林生生便放心了。

    她忙活自己的事去,也喊赵无衣忙自己的。

    一日过去,林生生身旁摞起的一摞书已被粗粗看了一遍,她挑出其中重要的,誊写下来。油灯火芯子跳跃,她一笔一画十分认真。

    三叔母等了又等,无人理会她几口。

    她便冲到林生生的书房,说她晚饭都不招待她们,实在是没理。

    林生生云淡风轻:“今日酒楼特色菜酱牛肉,炖的软烂入味,以为三叔母思念三叔叔思念的紧先回去了,便遣人将酱牛肉送至三叔母府上了,原来三叔母这样喜欢这里,竟没回去。赵府一贯不设夜食,府里没什么存货,看来三叔母今日夜食,怕是没得吃喽。”

    林生生将手头活用的资源盘完,心情很好,她有闲心与叔母兜兜转转。

    三叔母无话可说,回去带着几个孩子走了。

    巧儿来报时,林生生搬了桌子和赵无衣坐在一处,桌上摆着几个小碗菜,个个冒着热气。

    巧儿说道三叔母神情时,眉眼跳跃。

    可下一秒,巧儿忧色上心头。

    “夫人,如今顾小将军那边您问心无愧,也挫了三夫人的心气,爽是爽了,可若她告到老太太那里怎么办?”

    一直噤声的赵无衣答了话:她不敢。

    林生生瞧着赵无衣,他将一口肉纳入口中。

    无衣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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