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敬苍白着脸拖着身子离开喜春楼。

    即便求了程一叙作证‘付长宁承诺今日事今日毕’,他仍旧摆脱不了被付长宁支配的恐惧。对左右道,“传令下去,日后但凡我宗之人绝不可冒犯林肆。林肆是付长宁的人,付长宁我得罪不起。”

    一宗之主在喜春楼为一个妓争风吃醋,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败涂地。付长宁哪儿冒出来的,这种厉害的人以前怎么没听过。

    宗敬捂脸□□。啊,不想见人了。

    “是,宗主。”弟子是宗敬心腹,一个眼神就知道宗敬在想什么,“宗主,这付长宁是止戈殿殿主聂倾寒的道侣。这头顶带绿的事儿,聂倾寒能忍?要不我们寻聂倾寒作主?”

    话没说完腰间挨了一脚。

    宗敬神色要吃人,斥责道,“快住脑!现在只是丢脸,惹了聂倾寒我们宗门都不够他杀的。”

    弟子忙道,“聂倾寒眼里只有珠玑仙子方澄。聂倾寒违心与付长宁结为道侣,现在珠玑仙子回来,他一定急于摆脱付长宁。我们这是在聂倾寒打瞌睡的时候送枕头,怎么会惹了他呢。”

    宗敬被说服了,“唔,有点儿道理。”

    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间向聂倾寒告状。

    喜春楼是个妓院,三教九流之地。消息传得快极了。

    程一叙揪着付长宁离开时,‘林肆名草有主了,主是个叫付长宁的强大修士’传遍喜春楼。人人都在说,嚷嚷得炸了锅。

    程一叙全程黑脸。

    付长宁头皮发麻,苦口婆心道,“楼主,既然明知他们是瞎说的,你又上什么火。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别一直责怪我了。”

    “我清楚,这事儿不怪你。”甚至他还推波助澜了。程一叙左手按住右掌叠在身前,“但一想到乱禁楼门人与妖修传出烂桃花,就管不住这双想要揍你的手。”

    “你听听自己说得这是人话么。”

    程一叙说这句话时,付长宁心里咯噔了一下。

    程一叙面上调侃眼神却坚定,他是认真的。而这仅是个传言。她和辅事之间不清不楚,她腹中怀有妖修的种要是哪一天程一叙知道了,会毫不犹豫清理门户。

    付长宁想到这一点就不寒而栗。单手下意识抚向小腹,反应过来后不动声色撤回手。

    “付长宁!”林肆斜倚在二楼栏杆前,脑后那支浅红色发簪绾起满头青丝。单掌撑着下巴,虚拖住似笑非笑的脸。火红描金宽大衣袖顺势滑落,露出半截白皙到耀目的小臂。

    虽然白皙,但线条结实,跳动的青筋下隐隐透着股狠戾。

    程一叙皱眉。付长宁回头,脑后别着另一支浅红色发簪。

    浅红色发簪是对簪。林肆只要一支,说‘一百颗丹药换一支,他不占便宜’。

    “方才往我身上引火,这次又打算找什么事儿?”付长宁自嘲道,看见林肆脑后发簪眼前一黑,心高高地悬了起来,这人该不是想说出那一百颗丹药的事儿吧。

    程一叙在这儿!这个想法很危险,快住脑,想都不要想!

    先是无奈厌烦,猜到他想做什么后,神色立即由惊转惧。静默了一会儿,林肆在付长宁眼中看到了一丝恳求。

    视线移到她那只发簪上。付长宁对林一有恩,他不能当着林一的面动其恩人。罢了。

    百千心思只在转瞬之间。林肆单指点了点眼尾,“没。我应允赎身之事。你五日后带着灵石过来,我就名副其实是你的人了。”

    语落,神色渐冷转身离去。

    火红描金的衣摆划开一个大圆弧,惊艳了喜春楼这座暗沉压抑的古楼。

    付长宁心中松了一口气,有闲情抱怨了,“我帮了他,却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债主。滑天下之大稽。”

    “呵,帮?要不是你,九号不会死。林肆不让你血债血偿已经是给九号面子。”

    付长宁觉得莫名其妙:“楼主,林一死在你手里。”

    “你不选六号,我会让九号死?”程一叙道。

    诡辩,但该死的有道理。付长宁彻底没话说,半天来了一句,“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

    “呵,我怕他不来。”程一叙今日一见林肆,就知道脱离掌控的棋子得开始扫出棋盘了。

    回到乱禁楼,便叫来非凡,附耳吩咐了几句。非凡领命离开。

    付长宁想了一天,终于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叫她犯贱去找林肆,抽腿抽腿抽腿!

    发誓以后再也不操心这种闲事,没得引火烧身。

    一边纠结,一边后悔。日头随着天光下移,夜幕上来。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刻。

    付长宁等到夜深人静悄悄离开乱禁楼,藏身在夜幕之下,摸到一夕海棠后山。

    一夕海棠后山布了术法,辅事教了她应该怎么走。这术法辅事用得很是顺手,一想到被拆不免有些心疼。

    走过危机四伏的术法,穿过三里松林,路尽头处有一片白玉铺就的鸣风台。

    鸣风台按八卦布置,悬铃招风,四指宽的经幡随风摆动。无数经幡扫过肩头,在夜色下失了白日庄严,呈现出几分张牙舞爪,似是回应着人心欲念。

    欲念?

    付长宁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她隐隐清楚,这欲念来自于自己。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或许是对随心所欲的好奇,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鸣风台后立着一间书屋,昏黄柔和的烛光透了出来,照得书屋模糊了门、窗轮廓。

    背在身后的手心是湿冷的,心跳在胸腔鼓噪。

    付长宁立在书屋门口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儿推门而入。

    手心握紧又松开,缓慢推开木门。木门独有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有存在感。似毛刺儿刮过心头,刮得人心头发痒。

    付长宁:“辅事,我依约而来。”

    书屋名为书屋,却没有一本书。里面有一张极宽极大的檀木桌子,桌子边上置着一排笔架,依次从细如松针的蝇头笔到成年男子小臂粗的狼毫笔。

    桌子上铺满了经幡。

    辅事二指执笔,在一条素锦上静静挥墨书写经幡。付长宁推门时,他正好写完最后一笔。

    辅事穿轻且宽松的棉制广袖素衣,一头墨发用一截玉簪固定,线一般铺在脑后。小部分散在两肩肩头,减了几分节制自持。灯火中柔和了面容,却更显得那双眸子深邃邪佞。

    付长宁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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