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长宁远远看到人影, 眼前一阵发黑。
一柄长木仓穿过小断指肩胛骨把人死死地钉在桥梁石上。
□□泛着黯淡寒光,少年手臂无力垂下,衣袖偶尔随风轻掀。
“小断指!!”
付长宁取下身体, 手指横在他鼻梁下面探鼻息。
太好了,有气儿。
“手拿开。”声若游丝,肿胀沾血的眼缝中一双眸子十分混浊,什么都看不见。
又试了一次。嗯, 连指头都没法儿抬起来。
“这个声音是付长宁吗你来了?”
“还有气儿在喘就是活着。如果冒犯到你, 抱歉。我立即带你回去。”付长宁后知后觉失礼,“花兰青见多识广,你一定会很快恢复。”
木仓身刻银色潜龙卧邸浮雕, 乃陈兼云独有。对一个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无耻。
他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斜方不远处树杈上, 那里有什么?
一个布包。韩飞打开给她看, 里面是黄豆和蛟肉。
“手拿开,人也走开。”小断指说。别挡着他看食物。
付长宁噎了一下,“都什么样子了还惦记着这点儿吃食?吃死你算了。”
小断指视线移到付长宁脸上, “吃的人会是你。”
“你咒我死?!”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说得这是什么话!
付长宁扶额。头疼, 快来个人把他抬走, 她忍不住要踹他两脚。
口堵得慌, 但跟一个小孩子赌气,未免太掉价。
“陈兼云怎么突然对你动手?”付长宁问到。
小断指思索措辞, 尽可能用最少的字说出缘由。对他现在的身体而言, 每说一个字都是负累。
韩飞视线从蛟肉上移回来, “看也知道, 抢东西抢到姓陈的头上了。于乡间豪横不过玩笑半生, 在太岁头上动土建楼才算本事。小断指,你的本事不过尔尔。”
“你又嘲笑我?”疑问出口,语气却再肯定不过。
“难不成我在夸你?”
“那伙人问我来历,我说湖心小筑。付长宁,对不住,我让湖心小筑丢人了。”得十分仔细,才会注意到小断指话中一闪而逝的消沉。
付长宁说,“胡说什么。我们马上到家,你撑住。”
他对韩飞说,“我这块污点比较顽固,你擦掉时记得大力一些。我不还手,得劳烦你自己动手。我的眼皮跟吊了两块砖一样沉,很困。”
韩飞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有点儿贵呦,你付不起这个价。”
“那就先欠着,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付。”小断指声音越来越小,手摸索到布包,往付长宁手里塞,“说什么抢,讲话真难听,我可是排了很久的队才领到。”
蛟肉和黄豆在付长宁手上,过几个时辰就会到她肚子里。总算可以放心地晕过去。
韩飞突然出声,“付长宁,你拿着布包,我来背小断指。”
“嗯?”
韩飞接过人,身形如影掠过,“我比较快。而且,布包是他送你的东西,你拿着他才会安心。”
付长宁心中一暖。
一个时辰的治疗,花兰青掀开帘子,走出集风亭。
湖心小筑成员全到齐,等在集风亭外。由于成员少,只要一个人有情况,湖心小筑必定倾巢而出。
“花兰青,他怎么样?”程爹第一个凑上前问。
付长宁目光灼灼,等着花兰青的话。
“受伤不轻,但都不致命。只是这伤,看起来着实是有些不堪入目。”花兰青取了干净帕子擦手,“与其说夺命,不如说是陈兼云有意挑衅,做给湖心小筑看。”
“我明白。”付长宁悬起来的心终于落地,进去看小断指。
“柿子专挑软得捏,简直欺人太甚。”程爹进去瞧,掀开帘子出来时满嘴骂骂咧咧。见儿子坐桌上喝茶,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很闲?没事儿就去把肉给炖了。我跟你说,小断指赔上小半条命才取回来的蛟肉,炖得难吃你就别回来了。”
程一观无辜躺枪。放下茶碗,“爹,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在你眼前杵着。只是我肩膀还疼着。而且无边崖镜壁之上活物甚少,我没这方面的经验呐。要是做的难吃,不是糟蹋善意。”
“你那厨艺也不值得珍惜,糟蹋一下怎么了。”
有道理呀。程一观眨巴眨巴眼睛,“那行,我去了。”
冯汝晴眼圈微红,“碎骨断肢,这跟废了他有什么区别。”
韩飞手搁在她肩头安抚,拍了两下。拿起佩剑转身离开。
“你干什么去?”冯汝晴愣了一下。
“找陈兼云讨个说法。”韩飞已经走出老远。
“箭师,拦住他!”冯汝晴道,她跟不上韩飞。
箭师坐在茶桌前,没一点儿要动的意思,“他想去就去好了,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的。小断指和陈兼云打斗,说破天了都是私人恩怨。韩飞一旦插手,就代表着湖心小筑正面向息风宁云宣战。”冯汝晴说。
“那又如何。”箭师放下茶碗。碗身被捏出几条细碎纹路。
冯汝晴这才意识到,淡漠如箭师,也一直在憋着火。大家都很不爽。
“箭师,我第一次发现,你也挺任性。”冯汝晴也想快意恩仇,可现在稍微搞不好,就是两个同门的对战。尤其对方还是世间第一大宗门,“你我都没这个权利,得靠宗主定夺。”
宗主付长宁表示,“打吧。”
冯汝晴心中一喜,嘴上仍道,“宗主,这其中利弊你得权衡”
“你刚才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付长宁点了点耳朵,“帘子不怎么隔音,都听见了。打,不卸息风宁云一条胳膊,他就不知道什么人该碰什么人不该碰。”
她坐在小断指床边,体态娇小、眉眼俏丽明媚,宛如一朵娇艳欲滴、风姿绰约的牡丹。口中之词却似一把利剑剖开柔软的花瓣。
花兰青抬了一下眉。
陈兼云躺在亭子里,双手叠放在脑后。半睡半醒正在小憩,突然地面落叶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推动着、由远及近贴地袭来。
准确地讲,这是翅膀振动掀起来的风。
“哪里来的朋友,找我何事?扰人清梦,没礼貌。”陈兼云衣袖一划,截停风。抬眼,一双眸子极为锐利。
四周并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封信穿破衣袖钉在地面上。
旁若无人地把信送到离他这么近的距离这人修为不在他之下。
陈兼云打开信。
一封普普通通的宣战书。
就是这落款有些眼熟诶,不就是那天赋很高孩子的宗门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湖心小筑。
宗门之间的较量,这封信于情于理都得送到宗主手上。
陈兼云再次下意识摸了摸身上衣服破损位置,打完后问宗主把那孩子要过来吧。
湖心小筑。
花兰青:“宣战的时间、地点。”
这语气,他不太赞同。
“十五日后罗浮山,全天下宗门都会派弟子竞逐。届时宗门排名重新洗牌,我们出气的时刻就到了。”付长宁放下酒杯,“你做辅事那么久,没听过这回事吗?不应该呀。”
花兰青敛眸沉思。
付长宁受不了他这别扭劲儿,“宣战书都送到人家案几上了。你若有心阻止,下次记得提前说。”
“说了你会听吗?”
“不会。”拒绝得干脆利落。
“既然结果皆是同样,我又何必浪费唇舌。”花兰青说,“把你的计划详细说给我听。”
他不阻止?她爹娘、朋友每次都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地劝,从未有人按下不同意见积极参与筹谋。
“哦。”
付长宁慢慢说,花兰青就安静听。偶尔蹙眉,给出不同意见。等到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终究憋不住。
“你不劝我吗?”
“为什么要劝?”花兰青展现今天第一次诧异。
“湖心小筑初建,正是起步时候,现在对上息风宁云,说好听点儿叫锋芒毕露,说难听点儿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冲动、意气用事、随便下决定随便什么理由都行,但是,你不同意,不是吗?”付长宁说,“别想糊弄过去,你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
“不同意你的莽撞冲动与欣赏你的性情是两回事,二者之间并不冲突。”花兰青手背撑着侧脸,傍晚夕阳给他近乎完美的侧脸镀了一层金橙边,向来理智冰冷的人此刻多了几分暖意,“我会在你身后,安心。”
她是一宗之主,是决策者,只需要下达命令。如何尽可能地完成命令,是宗门之人的事情。
花兰青凑近付长宁,鼻尖离她额头很近,然后顺着眉心走过挺翘的鼻梁、嫣红的唇瓣。
动作暧昧,他却平静至极,似是在端详一件死物。
付长宁漏了几拍的心恢复正常,脖子后仰试图拉开距离。他又发什么神经。
他的手指罕见地强硬。
在她唇瓣上轻触一下,似是试探,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揉。
揉什么揉?拿她当猫逗吗?
付长宁牙尖咬了一下。本意是威胁,可是咬完了才意识到不妥。
他的手指微凉,牙齿像磕在玉上,有一股别样的酥麻。舌尖下意识推拒出去。
花兰青清明的眼眸逐渐染上一层薄色。
“你想做什么。”付长宁心生警惕。
“你的举动挑起了我另外方面的情绪,而在傍晚,我一向放任它。”
花兰青手指深一些,探那齿尖嶙峋。整个人欺了上去。
事毕,早已天光大亮。
花兰青靠坐在小榻上握着书卷,已经翻至最后一页。
合上书,看向几乎快烂成一滩泥裹在被子里的付长宁,“从头到脚到处绵软,怎么就能说出那样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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