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长宁经算子得到消息赶到,封婶抱着小豆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神经明显不正常。

    方才还活奔乱跳的小孩子,此刻软塌塌地窝在母亲怀里,双目大张,死得苦状万分。

    付长宁也是母亲,将心比心,稍微想一下都觉得心头刺疼。

    经算子:“他才三岁,他什么都不知道!黑白脸戏偶人,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一夜之间与两个亲人生离死别,饶是经算子道行高深,也受不了这个打击。

    “师兄,你别这样。”

    花兰青按住付长宁的肩膀,摇了摇头,“他心中不快,就让他发泄吧。悲伤怒气来得越汹涌,走得就越干脆。”

    “嗯。”

    程一叙抱着安安过来,“付长宁,花兰青,正好,你们都在这里。”一见小豆子尸体,立即抬手捂住安安眼睛,“黑白脸戏偶人之事,打算什么时候解决?”

    “正在追查,对始作俑者,绝不会善罢甘休。”

    “快一点儿吧。”

    “你什么时候装了一副热心肠?”付长宁视线在程一叙和经算子之间看来看去,“还是你们两个之间友谊突飞猛进?”

    程一叙将安安肩头衣服拉下来,露出盲蛇嗜身图,“安安被牵扯上了。不像她出事,就尽快解决。”

    “什么!”付长宁脸色大变,夺过安安,果然是盲蛇嗜身图。

    一股凉意从地面直攀后背,付长宁头皮发麻。抱着女儿悄悄挪步子,离花兰青远一些。

    人们总以为经天子的死是结束,却不想它正是黑白脸戏偶人粉墨登场的开幕式。

    接下来的三天,黑白脸戏偶人频出。仅仅是拉到经纬楼的小孩尸体就有近百数之多。

    各个家庭闻风丧胆,恨不得找根裤腰带把孩子拴在身上。

    付长宁一边处理事情,一边守在安安身边。安安身上有盲蛇嗜身图,说不准下一刻就轮到她。

    安安孩子心性,关得久了就觉得烦。花兰青抚过琴、蓝极吹过箫、程一叙表演过剑,都是看一会儿就不再上心。

    难为付长宁老母亲了,“我给你讲随笔。”

    翻了很多,才找到几个适合讲的话本子。讲得吐沫横飞口干舌燥。

    不能停,稍微一停她就哼哼唧唧要往出跑。

    花兰青抱起女儿。

    “公子小姐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诶,你干什么去?”

    “带安安出门。”她唇上的白色干皮让花兰青有些不爽,故事不讲也罢。

    “外面那么危险,我会担心。还是留在家里吧。”

    “我来念。”

    安安不喜欢爹念随笔,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还是娘说得有意思。

    付长宁有几分为难,“她不喜欢。”

    “我是替你干活,管她喜不喜欢。”花兰青拿过随笔念了起来,“过年时有一大妖,名唤虚泽,为祸四方生灵涂炭。虚泽惧怕琴音,人们便弹琴驱妖放炮仗。虚泽吓得吱哇乱叫,夹着尾巴溜走”

    花兰青声音越来越小,扔了随笔。

    “哈哈哈哈敢问虚泽是不是还有一个别名,叫年,过年的时候炸年兽。”经天子这是从哪儿听的故事,侧面印证修真人没有童年,鞭炮和年兽的故事往虚泽头上安。

    花兰青眼神凉凉地一瞥,付长宁被迫闭嘴闭不上啊。

    “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程一叙掩袖而笑。

    “想笑就笑,不难为你们憋坏自己。”花兰青说。

    “没没没,不好笑。”付长宁说。

    等等。

    脑子里灵光一闪,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些小点都被线串到一起。

    黑白脸戏偶人就在她身边,她知道那人是谁了。

    傍晚。

    童子念完最后一篇随笔,收拾起来,“都念完了,我把这些送回去,再换新的来。”

    “抱得动吗?我陪你一道吧。”付长宁帮着分担一半。

    “不用不用,付宗主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做这些事情呢。”童子瞧了一眼安安,“黑白脸戏偶人的事儿闹得那么大,把安安一个人放着不太好。”

    就是要让她不太好,“没事,这几天风声小了很多。再说,我们不能一直这么战战兢兢地生活。”

    “说得也是。”童子点点头,他真的是有点儿搬不动。

    两人离开,屋子里就安安一个人。

    小肉手捏着布马甩来甩去。

    她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

    上半边脸是黑的,下半边脸是白的。穿蓝白相间的戏服,头顶上两根细长翎毛弯着,随着他的走动一颤一颤的,特别好看。

    如果翎毛里没有数根勾人筋脉的钩子,就更好看了。

    银钩闪光晃过安安的眼睛,刺入她细嫩的皮肤。

    千钧一发之际,一剑祭出打偏所有钩子。程一叙第二剑削向黑白脸戏偶人。

    黑白脸戏偶人侧身闪避。他中计了,被抓了个现行。

    身后,付长宁双臂环胸靠在门框上,眸中一片寒冷,“果然是你。你那么疼爱安安,却也能毫不留情杀她。”

    想跳窗而逃,那里已经站了个花兰青。

    蓝极在付长宁身边扯着脖子频频往里张望,“是谁是谁?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黑白脸戏偶人沉吟片刻,卸下脸上的面具,往日爽朗的面孔上没了乐观,只剩冷漠,“师妹。”

    黑白脸戏偶人是经算子。

    “说来话长,我们慢慢说。”付长宁说,

    “黑白脸戏偶人不是随意乱杀,否则不会放过封婶。既然黑白脸戏偶人有杀人规则,那死者身上一定有共同点——他们皆为九九重阳生辰。”

    “一百八十八位九九重阳生辰的人的经脉捻制成弦,是邪器童泣琴的部位之一。”付长宁说,“我照顾过天子哥哥,他的双手枯瘦如柴、有常人三倍长。张开正是邪器童泣琴的琴身。”

    “天子哥哥是重阳生日,身上有盲蛇嗜身图,他也是计划中的一环。谁能不动神色给经纬楼楼主经天子下咒?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

    “诛术阵法可以洗去盲蛇嗜身图,可它注定失败。守宫是你寻来的,你不允许计划出岔子。”付长宁说到最后,心都是寒的,“对不对,经算子?”

    经算子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经算子,天子哥哥的命、小豆子的命、安安的命、一百八十八位小孩的换一口邪器童泣琴,值得吗?”

    经算子抿了抿唇,没说话。

    蓝极说,“我认为不值得,但人跟人不一样,经算子肯定觉得赚大啦。唏嘘哦,为造邪器童泣琴对一百八十八位孩子痛下杀手、弄死亲大哥,经算子,你治病救人的理想呢?你的医者仁心呢?你修道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付长宁说,“经算子,师兄,回头吧。”

    “别过来。”经算子呵道,双手运灵,祭出一把双人高的大琴。

    琴乌黑发亮,手骨做身,经脉为弦,落地庄严肃穆沉闷无声。

    弦还有一半没有绑完。

    经算子手拨弄琴弦,琴音如百童同泣推动空气成一股透明波动扩散开来。所到之处,众人皆受创,呕出一大口血。

    付长宁被琴风扫到,胸口骨骼裂开,哇得吐血。

    经算子手缩回衣袖里,琴弦腐蚀着他的手指。

    不恋战,抱着邪气童泣琴离开。

    “我不要紧,追。”付长宁说,“经算子手受伤了,顺着血迹可以找到。”

    蓝极和花兰青同时伸手扶她,她一个没挨。两个人怎么回事儿?这么虚吗?瞧着比她受伤还重。

    众人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经算子。

    经纬楼是经算子的地盘,论藏,谁藏得过经算子。

    ‘大哥说等我长大就陪我饮酒,可惜他失约了。’

    想到这句话,付长宁停下脚步。

    花兰青说:“怎么了?”

    “我也许知道师兄在哪儿。”

    付长宁跑到底下酒窖。

    经算子果然在那里。

    他拿起筋脉一根一根地往邪器童泣琴上绑。琴弦对他的腐蚀比想象中大得多,衣衫下,半截身体已经腐蚀掉。

    这会很疼很疼,没人能忍受。可他似无所觉,一根一根地绑。神色几近于虔诚。

    绑完后,极细的手骨摸着空缺一根线的地方,“差、差一根,得去找、找九九重阳筋脉”

    他几次起身,但身体被腐蚀得太严重。根本动弹不得。

    他的周围,没有杀意、没有戾气、没有贪念,平静得不像话。

    反而追捕的程一叙、付长宁、蓝极杀意较为高昂。

    对比太过明显,也太过荒诞。突然,付长宁脑子里一直想不通的那个点终于通了。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

    蓝极拱火,“经算子,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见过那么多人的死,今天,轮到你去死。”

    风凉话十分刺耳,付长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蓝极,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蓝极撅起嘴,语调拖长有几分撒娇,“哼,闭嘴改变不了事实。我知道你生气,但你不去责备惩罚始作俑者,反而要堵住悠悠众口。你是不是过分了点儿。”

    付长宁猛地抬头,一双饱含愤怒的眼死死地瞪着蓝极,“过分的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一切不会发生。”

    地下酒窖中,众人皆惊。

    他们没说话,等付长宁开口。

    “十五年前,你拜访过经天子,亲口告诉他邪气童泣琴的制作方法。你走后一年,经天子逝世,同年黑白脸戏偶人频繁出现。”付长宁说,“童子当时为你奉上紫茶,经天子有记随笔的习惯,十五年前的随笔正好记下你的到来。”

    随笔:童谣之苦,如吾友手中紫茶。茶苦,吾亦苦。

    “你这次来也不是拜访经天子,你明白经天子已经是一步死棋,你是找经算子。你希望经算子能接替经天子做黑白脸戏偶人,继续未完的邪器童泣琴。”

    蓝极眸中撒娇去得一干二净,理智平静,“经纬楼兄弟俩是做一步想三步的天才,不是别人说什么他们做什么的笨蛋。他们是我的狗吗?这么听我的话。你是高估了我还是小瞧了他们。”

    “正因为他们是做一步想三步的天才,才会听懂你的暗示制作邪器童泣琴。”

    蓝极眸中有了兴致,“呵哦,我暗示了什么?”

    “你讲了太阳、鸟和藤蔓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得倒着听。”付长宁说,“藤蔓代指虚泽,遮天蔽日为祸人间。只有邪器童泣琴弹奏出的声音能使虚泽一分为二,成为两个人。日月更替月转星移,这两个人将再度合体为虚泽,届时生灵涂炭。”

    “经天子、经算子出身经纬楼,心怀仁义。若一百八十八个人的死能避免生灵涂炭,那这个孽,他们来担。”付长宁说,“这两天你见过经算子,用理由说服经算子继续做黑白脸戏偶人。”

    “天下最出名的藤蔓就是花兰青,他是虚泽的分体之一。虚泽自负,分体又能谦虚到哪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蓝极,是虚泽的另一个分体。”

    蓝极眸子似一面镜子,平静沉寂。

    花兰青说,“蓝极,别瞧我。你的身份,我可一句都没跟她说过。”

    付长宁上前两步提起蓝极的衣领,两巴掌扇了上去,“安安也是你的女儿,你竟然真的想杀她!蓝极,你就是个混蛋!”

    蓝极脸颊很快肿起来,火辣辣的疼。

    望向花兰青,“经算子如我所言,双手沾满血腥、众叛亲离、世人群起而攻之。”

    “经算子若死,我会将你的来历公之于众。你以为你能活?你赢了,但我也没输。”花兰青抱住付长宁,“只是这次,长宁先一步说出你的来历。”

    蓝极沉默一会儿,道,“邪器童泣琴差一步完成,我没赢。我的来历,你要说就说吧,你都不在乎娘子女儿了,我怕什么。”

    “错了。”

    “嗯?”

    “邪器童泣琴会完成,娘子女儿也会一如既往在我身边。”花兰青说,“蓝极,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叫程一叙来。”

    蓝极眸子一紧,有些惊讶。倏地望向程一叙,“莫非!”

    程一叙抬步走近经算子,以指为梳打理好友的长发。经算子活泼开朗,十分爱干净,特别喜欢照镜子。他那储物袋里少说也有十来把镜子。

    整理好仪容,是程一叙对经算子的尊重。

    程一叙五指成爪按在头顶,抽出自己的筋脉,“九九重阳生辰,我也是呀。好朋友,黄泉路上我先行一步,在老地方等你。这次你要是迟到,我就不等了,你也别想找到我。”

    筋脉交到经算子手上。

    意识全失的经算子顿了一下,拿起筋脉在邪器童泣琴上绕完最后一根弦。

    邪器童泣琴大成之时,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四散开来。

    花兰青把付长宁护在怀里。

    付长宁眼睛好,她好像看到经算子哭了,而程一叙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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