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僵着脸转身,面色既红且青,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恩和侍立在旁,想笑又不敢笑,皇太极瞧他一眼,沉下脸道:“走了,去看看格格。”
心底很是不悦,往日顾及多铎年幼失母,又能征善战,对他多有包容,哪知惯得要与自己争抢海兰珠!
一副小孩子脾气,娶?他够格吗?
打定主意要教训一二,皇太极褪下甲胄,披上储备的常服,龙骧虎步往中央大帐行去。
海兰珠正和吉雅一道消食,这是太医特意提的,说利于调养身体。博敦重视太医的话,伺候她穿上布鞋,不多时,海兰珠的面颊漫上晕红,气也带了些喘。
大汗始终没有露面,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但海兰珠下意识地留恋——这样恍若幻觉的善意,会让人不知不觉放下心防,心想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皇太极掀开帘的时候,入眼便是她出神的模样。遮挡的碎发梳了上去,露出光洁莹玉的额头,肤色雪白,眉眼精致,浅紫与淡粉辉映,犹如绽开的金玉芙蓉,不,比芙蓉更秾艳,唯有牡丹方可形容。
皇太极怔住了。
不过简单的打扮,让他心砰砰砰砰跳,几乎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失了涵养,直至恩和暗暗咳嗽,他这才回过神,叫了一句海兰珠。
海兰珠抬眼望来,明显慌乱一瞬,面颊红晕更加明显。她蜷起手,照着记忆中的满人礼节福身:“大汗。”
恩和与博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笑意,默契地转身告退。
发现吉雅那丫头依旧站在原地,恩和一把将她扯过,待出了帐篷,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没见大汗和格格有话要说?真要听壁脚,你怕是受不住。”
吉雅想问为什么受不住,想了想又闭上嘴。见她神色没了原先的不安,博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安抚道:“你放心,大汗便是伤了自己,也不会让格格受半点损伤。”
恩和连连称是,忽而有些感慨,“也不知要过多久,我们能叫格格为福晋。”
博敦认同地点头,吉雅大吃一惊:“福晋?!”
大汗要、要娶格格?可宫里不是有了哲哲大福晋,还有布木布泰福晋吗?一个是格格的姑姑,一个是妹妹,这怎么能好?!
对于海兰珠的亲人,吉雅没有多少喜欢,她替自家格格委屈!
恩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笑眯眯地道:“格格半点委屈都不会受。从前归从前,日后又怎么说的准呢。”
要知道,大福晋嫁过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庶福晋。布木布泰福晋更不用说了,谁又知道她有两情相悦的心上人?
这丫头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恩和琢磨着得调教调教,毕竟是贴身伺候、同格格亲如姐妹的侍女,让人抓住把柄就完了,不能轻忽。
皇太极身躯高大,一身玄色常服,衣衫不薄不厚,窄袖掩不住流畅的肌肉。腰间系着天青穗络,脱去甲胄的威势敛起,面容俊雅而深邃,透出岁月沉淀的味道。
他一步步地上前,海兰珠捏了捏指尖,无法抑制地显现慌乱。被逼在角落无法走动,终于见皇太极停在一尺开外,嗓音低沉:“博敦是我信任的人,从前在崇政殿当差,她伺候得可好?”
这个距离太近了,海兰珠几乎能够感受他灼热的体温,还有与大氅同出一源的松木气息,不由垂下头去:“好,都好。”
就连耳廓都红了起来。
凤眼浮上笑意,皇太极后退几步,目光注视裙摆上的芙蓉花,片刻道:“盛京有更好看的衣裳,更华美的首饰,攻完察哈尔,我们便可以返程。”
像是在汇报行程,海兰珠睁大了眼。
“盛京?”
霎时有千般念头上涌,想问问她住哪儿,为什么要带她回盛京?那里有她的姑姑妹妹,和科尔沁一荣俱荣的亲人。
正想开口,皇太极手指一翻,从袖间拎出一罐膏药,温声道:“冻伤不能轻忽,本汗这就给你上药。”
“……”海兰珠没料到他会这般转移话题,呆呆看着皇太极,上药……岂不是要脱衣裳?
心头窜出小小的火苗,她实在忍不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窘迫地瞪着他。
这样鲜活的表情入眼,与牛车前的沉默割裂,皇太极恍惚一瞬,笑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随即朗声向帐外传唤:“恩和,把吉雅带来,让她给格格上药。”
对,就是这样。更放松一些,更亲近我一些,我任你依靠,任你索求,海兰珠。
塔娜蜷缩着身子,冷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身上厚实的衣裳消失无踪,她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着,时不时受到鞭子抽打,鼻涕眼泪混杂着惨叫,比其余人凄惨千倍万倍。
负责刑罚的侍卫掂了掂手中刑具,指使剩下的俘虏动手,准备一个个招呼过去。反倒是图尔浑骨头硬,面色惨白惨白,嘶哑着声音问:“金国大汗,和海兰珠是什么关系?”
如果还不明白乌特灭亡与海兰珠有关,那他就是蠢蛋中的蠢蛋了!
许久没人搭理,终是有人好心解惑,语气带了尊敬:“海兰珠格格是我们大汗要娶的福晋。”
图尔瞳孔骤缩,不,这不可能,身旁奄奄一息的塔娜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神色嫉妒又扭曲。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可置信地尖声喊:“一个科尔沁的扫把星,凭什么?你们大汗是不是瞎了眼?!”
迎面而来重重的一鞭,抽在塔娜的嘴上。霎那间牙齿崩裂,鲜血四溅,她痛叫一声再也说不出话,图尔浑的脸色灰败下来,恨自己没有早早杀了她。
“舌头不要了,那就别留!”
不知不觉间,大汗踏平乌特,救下一个美人的故事传遍大营。塔娜的尖叫传得很远,回营将士一下骚动起来,此番出征,若说谁最愿意,必然是他们。
有仗打,有军功,都赖大汗与旗主,蚊子再小也是肉,就是不过瘾了些。听说两天后就要进攻察哈尔,他们早已摩拳擦掌,传言此时传入耳中,带着旖旎的味道,仿佛一下拉近了与大汗的距离,威严形象变得更有血有肉,更生动起来。
自古美人配英雄,不是理所当然?至于美人的出身与过去,没有人会深究,顶多感慨科尔沁出美女而已。
唯有多铎计较上了心。
该挖的都从塔娜嘴里挖了出来,多铎执意要看,亲卫也不敢拦。待他闯入亲哥帐中,语气艰涩地说起海兰珠的来历,多尔衮手中的笔咕噜噜滚落,“你说什么?”
多铎重复一遍,拳头紧紧攥起,“她是大福晋的亲侄女,布木布泰福晋的亲姐姐,四年前嫁来乌特,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见多尔衮震惊至极,久久不语,多铎深吸一口气,“同样是姐妹,为什么一个天一个地?!”
看中的姑娘竟成嫂嫂,他满腔恼怒没出发,说不出的郁闷憋屈,此时再也忍不住,不由拿了大玉儿作比,明摆着说长生天不公。多尔衮再也听不下去,一双眼泛起怒意,“多铎!”
心下凉了半截,不过见了一面,这小子怎么就真上心了?
若是这位海兰珠格格回宫……
多铎向来听他的话,此刻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不多时有人汇报,说贝勒爷纵马去了,瞧着心情不佳。
“……让他去。”多尔衮疲惫地揉揉眉心,犹豫几息,终是抽出信纸,讲述海兰珠的下落安危,隐晦提起她与四哥的关系。
是给远在盛京的大玉儿的信。
天色渐暗,呜呜的风声肆虐草原。擦完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海兰珠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怀中抱着软和的锦被,是与毡布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吉雅眼巴巴地守在一旁,博敦给她端来温水,看着她用完膳,继而柔声说:“大汗处理战事去了,格格尽可再歇一会。”
知道这是皇太极的大帐,海兰珠有些过意不去。她轻轻点头,不由想起方才他的种种行径,红着脸问:“我……晚上睡哪儿?”
博敦一顿,心说大汗不会允您睡在别的大帐的。
面上丝毫不显,笑着道:“大汗很快过来,奴才立马替您问。”
话音刚落,大汗的声音响起:“问什么?”
他与恩和一前一后踏进大帐,驱走深秋寒意之后,方才往里走近。见海兰珠面色红润,比白日好了不少,皇太极放下了心,目光变得温和。
博敦福了福身,说:“格格这几日的住处——”
未尽之语谁都听得明白,皇太极摩挲着天青穗络,沉声说:“出征在外没有女眷的帐篷,未免耗费物力,只能将就一二。”
视线一刻不离海兰珠,他语带安抚,“你睡毡毯,本汗躺地上便好。”
恩和满脸麻木地听主子鬼扯,眼睁睁瞧见格格的神色从不知所措变成惭愧,抗拒消散得无影无踪,最后化为呐若蚊蝇的羞窘:“大汗如何能躺地上?”
皇太极立马顺杆爬,凤眼盛满笑意:“既如此,那本汗也睡毡毯。”
“……”海兰珠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和吉雅一道……”
不消恩和使眼色,吉雅把头摇成了残影,讲的是大实话:“格格,奴才的床只许一个人睡,您挤不下的。”
思来想去没有解决办法,待恩和博敦接连告退,大帐只剩几盏烛火,海兰珠缩到了最角落。
毡毯划分两侧,楚河汉界分外分明,皇太极侧身瞧她,缓缓闭上眼睛。
烛光昏暗,映出高挺的鼻梁,睡颜沉静,海兰珠不知不觉望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藏在被子里的指尖动了动,想要伸出却不敢,就这么望了他半宿。第二天四目相对,她在皇太极的怀里醒来——大汗位置依旧,是她挪到了另一边。
身下枕的是手臂,海兰珠慌忙起身,脸唰地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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