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为什么出现在怀里,皇太极最是心知肚明。
多少年了,梦中才有的景象终于实现,手臂泛上酸麻,残留柔软的触感,天知道他耗尽多大的毅力摆出温柔神色,没有让自己的渴望吓到她。
他不能失控,他是金国的大汗,也是她未来的丈夫。
皇太极没有解释,唤了博敦进来伺候,任由海兰珠躲开视线,内疚之情如幼草般发芽。
海兰珠真真以为自己睡相不好,整张脸都泛着烫。
从前帐篷没有翻身的地方,到了秋冬又窄又冷,她和吉雅蜷缩挨了四年。骤然换成这样暖和的大帐,是她睡得最安稳、最平静的一夜,颈边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原来是、是她主动凑过去……
恩和端来膳食的时候,看见格格内疚地垂头,满心不安消散许多,心知大汗又使了坏。
想想憋了下来,他一个奴才,还能拆主子的台不成?
半点不知汗宫总管的念头,皇太极替心上人布好碗筷,语气轻柔:“明儿一早出兵,今天我多陪陪你。”
没等她回话,皇太极又道:“盛京早就留有你的住处,熬过这几天就好,委屈你了,海兰珠。”
嗓音低沉醇厚,捎带深深的歉意,能让人溺毙在里头,海兰珠捏住银筷,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皇太极面色一顿。
不过一次以退为进的尝试而已。海兰珠竟是答应下来,愿意和他回盛京。
几乎在刹那间,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重重打翻所有船只,又仿佛柳枝颤巍巍地拂过,小心碰触他的脸。
恩和见他浑身僵硬,暗道不好,唯恐大汗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失态,忙不迭地躬身道:“军帐来了人,大汗可要见见?”
皇太极哑声道了句:“见。”
说罢不敢看海兰珠,放下碗筷匆匆道:“我很快就回来。”
……
背影竟罕见地狼狈,海兰珠注视着他,抿起唇,瞳仁水光潋滟。
“是不是我吓到了大汗?”
博敦好悬压下震惊,恢复稳重之态。
她年轻时就在四贝勒府伺候,也从未见过大汗这副模样!心头感慨万分,博敦低声道:“怎么会?大汗最是爱重格格,您千万别这么想。格格有所不知,大汗为了找您,硬生生耗了四年,翻遍科尔沁还有整个漠南,甚至往边关去寻。”
还有四年没碰过女人,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行径,为一个寻不到的人守身如玉,她和恩和一样,觉得皇太极疯魔了。
汗宫没有黄金血脉的小主子,与蒙古结盟不会稳固,将来大汗夺取天下,隐患如何消除?
而现在不同了。
主子是科尔沁贵女,身具纯正的黄金血脉,有大汗护佑,谁也不敢议论“无福”。就像恩和差点喜极而泣一般,在博敦看来,格格也是大汗的救赎。
这是海兰珠全然不知的东西。
她呆呆望向博敦,从前没有人喜欢她,遑论爱重这个词。
爱重。读着都觉是种亵渎,海兰珠心尖震颤,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有大汗记挂她,惦念她,找了她这么久!
“砰”地一声,高筑的防线重重倒塌。
眸中死寂尽去,她蜷起掌心,像是抓住黑暗牢狱唯一的亮光。
如今的盛京汗宫,是在原先四贝勒府的基础上扩建的。
清宁宫处在中轴线上,却不是离崇政殿最近的居所,大福晋入住正院,布木布泰福晋住在厢房里头。西边的麟趾宫住了福晋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永福与衍庆二宫暂未住人,其余庶福晋住的地方统称偏院,有生养的庶福晋院子宽敞些。
距离崇政殿最近的一座后宫位于东边,原先作祈福用,没有命名,地方宽敞,只断断续续修葺了四年。大汗下令修葺的时候,不是没有人生疑,而今无人入住,久而久之,前朝后宫都遗忘了这件事。
议事军帐里边,皇太极许久平复下心情,沉声问道:“兰儿住的地方,唤什么名字好?”
恩和浑身一震,这称呼如同灌下几大勺蜜,让他这个尚未成亲的男人齁得慌。
谁又知道四年前——大汗就开始准备格格的住处了。
还有名字,他堂堂汗宫总管,上能调度物资,下能管理宫院,甚至可以行军打仗,可这个真不擅长!
没等他回话,皇太极铺开纸张,提起狼毫蘸墨,思虑片刻,用汉文默下一首诗。
那是《诗经》的开篇《关雎》,行云流水,铁画银钩,笔锋凌厉中透出温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太极轻轻念着,半晌搁下笔,凝视许久,“就叫‘关雎宫’。”
吉雅睡了前所未有地安稳觉,觉得大汗与格格的相处有什么不一样了。
恍惚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丝丝高兴爬上眼帘,连带着拘谨都消除了些。
不是做梦,是真的。吉雅眼眶湿润,福晋两个字在心底徘徊,她忽然有种预感,大汗会一直待格格好,好到所有人都艳羡的程度。
长生天保佑,格格苦了那么久,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吗?
来到大营的第三天,海兰珠依旧在皇太极的怀里醒来。
天色泛起鱼肚白,身旁男人依旧闭着眼睛。没了前日的惊慌失措,海兰珠偷看了他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大军将要出征察哈尔,外头传来隐约的喧闹,海兰珠披上外裳,穿上鞋袜,动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大汗日理万机,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皇太极睁开眼,凝视她纤瘦漂亮的背脊。
态度的转变不是错觉,他极力按捺住喜悦,虽不知是什么导致的一切,但机会摆在眼前,他绝不会让它溜走。
天下是,海兰珠也是。
想到这里,皇太极慢慢坐起。雪白中衣勾勒出矫健身躯,她替他掖上的的锦被滑落一截,大帐萦绕淡淡的松香,温度仿佛都高了起来。
海兰珠动作一停,大汗低哑带笑的话语传进耳朵:“外出征战,便是多日见不到我。海兰珠,你有没有话对本汗说?”
猛然间窜起热气,面容美不胜收,她抿了抿唇珠,声音柔软:“我……我给您送行。”
皇太极一听就舍不得了,三两下离开毡毯,说:“养好身子最要紧,送行会累着你。”
话音刚落,大营吹起悠长的号角声,海兰珠转过身,眼眸波光盈盈。
无声的悸动弥漫,皇太极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像是出远门的丈夫,安抚家里等候的妻子一样,他利落地穿好甲胄,片刻哑声开口:“等我回来。”
顿了顿,又深深望她一眼,重复道:“等我大胜回来,用整个察哈尔为聘,迎你做我的福晋。”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号角声声,旌旗漫天。大军集结完毕,肃穆待发,唯有领头的十五贝勒左右环顾,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皇太极注意到多铎的动作,不由挑起眉梢,微微一笑:“十五弟,可是在寻塔娜格格?”
众目睽睽之下,多铎嘴角抽搐,强忍住犯上的冲动:“回大汗的话,没有。”
多尔衮眉心一跳,济尔哈朗的视线不断觑来,将领们嗅闻到八卦的气息,亢奋地、高高地竖起耳朵。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十五弟节哀。”说着,皇太极面露纵容,“下回本汗给你挑更好的。不就是喜欢彪悍,厌恶貌美么?草原遍地都有,哪里会寻不着。”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镶白旗的将领面露呆滞。
他们旗主……喜欢这样的?
紧接着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从前送的美人,贝勒爷看也不看一眼。货不对板,爷能看上就怪了!!
他们心下大定,准备回京和同僚好好说说,那厢,多铎咬牙切齿,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刚要开口,大汗便下令出发,滚滚蹄声盖过一切声响,也盖住了他的反驳。
多铎:“……”
节节败退,实力大不如前的察哈尔迎来了噩梦。
尤其那个十八九岁的镶白旗旗主,大金最年轻的贝勒!英勇无匹,犹如煞神下凡,一人一马杀穿了整个右翼,逼得主帐后退五十里,金银辎重丢了一地。
有此悍将,有此悍将!这是天助皇太极?!
年近六旬的林丹汗又惊又怕,又气又恨,直直吐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殊不知在多铎眼里,面前敌人全都长了一张皇太极的脸,而他是解救心上人的大英雄,霎时豪气上涌,他怒吼一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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