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阴影里,有个身着铠甲的身影正扶着身边柴堆,弯着腰呕吐。

    不久前才结束的战事持续了两天一夜,虽是大胜,但在狂热的欢庆之后涌上的更多是疲惫,整个大营都在夜幕下渐渐褪去了喧闹,除了仍需当值站岗放哨的,大半已回帐沉睡,远处数个营帐外还有直接坐倒在地不管不顾便睡了过去的士兵。

    因而柴堆旁的这片阴影里尽量压着声音的人才没有人发觉。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发觉。

    当这身着甲胄的小将,终于感到轻松了一些,忍着一点点的眩晕一边抬手擦着嘴角一边缓缓直起身的时候,抬眼便瞧见几步之外,有个身着暗青色长衫的人微低着头。

    因为衣裳的颜色深,这附近又是小将特地寻找的偏僻阴暗角落,这人立在那里还真不那么容易发现。

    看得这小将微微一惊,浑身肌肉下意识地紧绷戒备起来,又很快在下一刻重新放松下来。

    “这位……公子?”小将的声音微有些沙哑:“想来这些日子公子受惊了,眼下恶贼已除,在我们这儿公子已经安全,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怎么不早些歇息?”

    小将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很有些佩服。

    战事方歇,短暂的庆功才过,这人再次站到眼前的时候,竟已经是沐浴过还换了一身衣裳的。发丝束得整齐不乱,身上虽并无华贵配饰,衣裳也只能算得上是整洁,但偏偏就是穿出了一种翩翩公子的气质风华,站在那里淡淡一个抬眼浅浅一个微笑,便令人颇觉如沐春风。

    与这军帐大营反差极大,却不知为何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细细一想……这份佩服至少得分一半儿给眼前这人的贴身侍从。

    那在被乱匪之中仍紧紧护着这人的侍从看着样貌只是普通,拳脚功夫也只是一般很不够看,但办事是当真干脆利落,这不,才被救出来没多久,在几乎身无长物的情况下还能给自己主子准备好这么一身行头,就算不是锦衣华服也已很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公子微微一笑,抬起双手朝着这边浅浅行了一礼:“特地来寻将军,为救命之恩向将军道谢。”

    小将一怔,连忙摆手:“我哪当得起这一声‘将军’啊,不过一小小都尉罢了。”

    长衫公子勾着唇角:“如今这一声,是客套的敬称,但以后未必不能成真。”

    小将摆着的手一顿:“呦,公子这么看得起我?”

    长衫公子:“在下自然相信救命恩人的能耐。”

    又一次被对方提起“救命之恩”,但这一回小将的反应却是略有奇怪。

    “呃……”像是一时词穷的小将深深地看着对面始终站在原地并未上前的长衫公子,而后踱步走出阴影,露在月光下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不解,很快如恍然大悟一样,露出敬佩模样拱手一拜:“公子好胸襟!”

    “……什么?”

    小将起身扬起爽朗的笑:“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先前还以为像公子这样的……嗯……人物,怕是会觉得被我从那敌窝里夹着带出来的事儿……呃,就是,觉得冒犯,定是不想多提的。这不,我还特地想着就不往公子面前凑了,免得大家尴尬……”

    长衫公子始终微笑的嘴角微微一僵。

    他看着对面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挠了挠头的小将,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其实很想脱口而出……

    先前不尴尬,现在他特地把这事儿挑明了,才真的尴尬。

    若不是现在这小将主动提起,他本来也是打算努力将这件往后估计也不会有人多嘴的事儿彻底忘记的。

    其实那时他已在一切如计划发展后,早就有带着长庚逃命而出的妥善计划,还不只一个,就算他才刚等到算计好的合适时机,关押他们的茅屋外面就杀声大作,也不过是从一个打算要变成另一个也设计好的打算罢了。

    偏偏,偏偏,他带着长庚在放了另外十几个被关押的人后,正趁乱要去劫马从小路离开,就……迎面撞上了带着几个人策马冲杀过来的小将。

    电光火石之间,他又很快想好了另一种应对,定下心来正要拱手扬声说些什么,却见这小将冲到面前仍不停歇,于是在身后长庚的惊呼声中,觉得衣领一紧,整个人突得腾空而起,眼前一花之后,胸腹之间被重重一撞,接下来便是一路颠簸地被带开。

    那会儿他感觉到胸腹被挤在冰冷坚硬的铠甲上,腰背上有极重的力量压下来,将他这么大的一个人牢牢地夹在了有力的手臂和腰身铠甲之间,即便马匹奔跑中颠簸地那么厉害也没有让他滑落下去。那时他顶着眩晕不适艰难瞪大双眼,看到的便是在头盔遮掩下只露出一点儿的,陌生小将的侧脸。

    这小将带着他,或者说只用了一只胳膊牢牢地夹住了他,又紧攥着缰绳,另一只手还舞着手中的红缨□□,在已着了大火的乱匪草营之中杀了好几个来回。

    这过程中有人想要攻击被夹带着的他,这小将也分外上心,一手夹着他这么大个的人在马背上腾挪……搞得他时而一头撞上马屁股,时而大头朝下险些用脸着地地,被拨弄着避开那些刀光。

    强忍着没有在那时候挣扎到处乱抓或者吐在马上,已经用尽了那时候他的所有理智了。

    长衫公子因为回想起不久前的这段经历脸色有些发青,忍不住去看面前爽朗笑着的小将。

    他得承认,因为注意着这分外“特别”的小将,他是早就注意到对方喝多了酒跑到这边躲起来吐了的,他暗暗跟过来却始终没出声,也确确实实有那么点儿看好戏以慰自己先前“苦痛”的心思。所以这会儿这小将主动提起当时这茬,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察觉到了他这点儿小心思,故意说出来。

    “怎会?”长衫公子仍保持微笑:“事急从权而已,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嗨!”小将又摆了摆手:“我那是‘事急从权’,也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

    长衫公子又看了看因喝了不少酒脸色还红着的小将,往前迈了两步,从怀中一探,给对方递了一张帕子。

    是一方边角绣了青竹纹的帕子,只搭眼一瞧,便能看出这质地的难得,与他身上的这身只算普通的甚是不同,想来应当是他从匪窝敌营里走了一圈之后少有的留了下来的东西了。

    “公子?”

    这长衫公子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两分,目光很直接地在小将的嘴角停留了片刻,直到确认对方也注意到之后才移开,又将帕子往前递了两分:

    “将军,还是拿去擦擦吧。”

    小将爽朗的笑容微微一僵。

    “将军?”

    “……那什么。”小将看了一眼面前的帕子:“这我要是擦完了,公子还要么?”

    月光之下,长衫公子的眉心微微一抖。

    小将继续道:“就……这看着还挺贵的。”

    长衫公子又微微眯起眼睛继续笑着:“一方帕子而已,将军不必在意。”

    “哦……那这就是不要了的意思?也是,公子这样的人物,应该是会嫌弃的。”

    长衫公子:“……”

    小将说完后,只顿了一顿便伸出手很大方地把那帕子接了过来,也并不避讳往自己嘴角擦了擦,而后再次朝着这长衫公子爽朗一笑:“这位公子,谢啦!”

    长衫公子默了默,退后了半步冲着小将拱了拱手:“天色不早,将军方才又饮了不少酒,当早些歇息为好。”

    “啊,是。”小将笑道:“公子受了惊,也早些歇着吧。”

    两人又简单客套了一下,便各自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开。

    走开好远后,长衫公子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那小将离开的方向,微眯了眯眼。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虽初初略有意外,但却不知是不是巧合地,保持了别样的默契。

    一边一口一个“将军”,一个总是称呼“公子”,从头到尾谁都没有询问对方的名姓。

    他想要知道这位救命恩人的名姓倒是容易,军营之中随处问问便好,可他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只称“将军”,而对方也毫不在意的模样。

    是当真武将爽朗脾性,不想那么多弯弯绕绕也的确如所说那样,只将这“救命之恩”当做“举手之劳”,所以才这样浑不在意,还是……

    事实上他今晚特地去找这小将,不仅仅是为当面答谢这么简单,而是想要再靠近观察一下,这个武力颇高的都尉身上的违和之处。其实他并没有看出来什么破绽,只是隐隐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又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这才起了好奇心特地找着机会借口再见一回聊上几句,好试图弄清是他多想还是别有隐情。而如今见也见了聊也聊了,就他从对方身上获得的结果看来——

    长衫公子在月光下静立在原地,微微眯了眯眼,低声自言自语道:“穆宁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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