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郡军营。

    韩鸣,王柱儿等七人虽是违法军规,被打了军棍,却仍是军中士卒,这两日是呆在新辟出来的伤兵营里并不再外出也不用再跟其他人一道操练,只是一边养伤一边反思过错,这过程中还有军中的军医给瞧伤开药。

    太平郡虽不比丹阳城那样的燕州腹地,可自李珉接掌燕州之后也已许久不曾再有战事,李珉的起家之军也早就被安排到其他更紧要的地方驻扎,太平郡的大营这几年只留了少数人手照管而已,这一回他们带着正经的军队过来,许多地方便都得重新修整一番,到如今这个模样,已经是在太平郡的百姓帮忙不少的情况下的了。

    他们几人呆的这一个不大的临时伤兵营,也正是因为原本军营专用来医治伤兵的地方陈旧得很,却还没来得及重新收拾,加上他们毕竟也才这么几个人,便没有太折腾,只特地腾了个不大的清净地方给他们。

    几人都趴着,军医才走,看过他们的伤势留下了一些药膏,并没有亲自动手给他们上药的意思,倒是留了两个在这儿做些杂活儿的年轻小卒帮忙。

    两个少年都只十五六的模样,比起军中其他人显得脸嫩很多,动作却很麻利并不生疏,说起话来也颇有几分老兵的模样。

    他们俩是代州来的兵。

    代州守着北部边境,常年抵御外族,这些年来战事几乎从未停歇,可代州能够从雍州国都朝廷那边得到的帮助却是越来越小,南边冀州的王明泉与代州牧刘维希的关系不好,从未对代州伸出过援手,近几年甚至开始截留往代州送去的物资。

    代州处境艰难,战事不歇损耗极大,整个代州境内好些年前起,就已开始不得不征不成丁的孩子从军打仗了。

    军医走后,在这儿打杂了两日的两个少年,今日不得不多接了一个给这七个伤患上药的活计,脸上多少都带了点不情愿出来。

    趴伏着的七人自也瞧见了,个个脸色都不算好,其中脾气最暴的王柱儿脸色涨红,直要张口开骂,却听其中一个少年一边和弄着碾好配好的草药膏一边嘟囔:

    “穆将军也真是的,多大点儿事儿弄得这么大阵仗还要打人,挨了打又得养伤,平白给人多添了多少麻烦!”

    少年嘟囔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会儿算得上安静的室内却让人听得很清晰。

    听了这少年的话,趴在王柱儿旁边的韩鸣神色一动,抬手按住了正要叫骂的王柱儿。

    这时另外一个少年用手肘捅了同伴一下:“别乱讲话,让人听见报给穆将军,挨打的就是你了。”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还自以为隐蔽的瞥了一眼趴着的七人。

    起先说话的少年哼了一声,嘟嘟囔囔了几下没再开口。

    韩鸣顿了顿,眼睛一转,突然笑了起来,显得很是爽朗:

    “小兄弟是跟着宗镇宗将军的吧?我好像见过你们几回。小兄弟不用担心我们几个去当那什么告状的小人,你也不瞧瞧,我们这才刚挨了穆将军的打在这儿趴着呢!哪儿有那份心气儿去给人家卖好啊?”

    最先说话的少年眼睛一亮,看了一眼方才提醒自己的同伴,拿着药膏就朝韩鸣走过去,已是动上手给人家涂抹草药了,一边涂一边道:

    “就是就是,二牙子你就是胆儿小,净想那些有的没的。”

    屋里包括王柱儿在内的其他几人在韩鸣开口说话之后,互相对视了一番,都沉默下来没人再出声说什么,任另一个少年也站到一人身边开始上药,专心听韩鸣和人聊起来的话。

    “小兄弟有胆气啊!”

    “那可不是!原来在代州的时候,林渔林副将还夸过我呢!”

    “林渔林副将?”韩鸣眼光闪了闪:“他不是去了周文聪周将军麾下?我看你跟着宗将军,还以为……”

    韩鸣顺着说林渔是副将,却称理应与林渔相同的宗镇为将军,这其中的区别确是有意为之的挑拨之举,毕竟在他们这队人里,或者说眼下的太平郡中,除了穆宁戈这唯一受封的武卫将军之外,穆小鸿张大力和宗镇三人,都是副将。

    他这一手,倒并不太指望能在这两个小子身上有多大效果,不过先埋个线,若是顺利说不定之后能再用得上。

    少年沉默了一下,语气明显低落下来:“我……我和二牙子在代州时本来是……裴副将手下的兵……”

    韩鸣精神一震:“裴副将?可是那个被穆将军……哎呦!”

    少年上药的手突然重了一下,韩鸣毫无准备疼得叫了一声,可心里却没觉得恼怒,反倒生出几分窃喜来。

    代州跟他们燕州军接触过的,姓裴的副将,正是曾经甘楠城麾下四副将之一的裴原烨。那是因在代州夜袭穆宁戈而被就地处决的人。

    眼下看这少年的口气……似乎与那裴原烨有几分感情。

    如此……可是太好了!

    果然,来回几句话,在韩鸣的引导下,连先前谨慎克制并不怎么开口的另一个被叫做二牙子的少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裴副将是个好人,一直待咱们不错,就算犯了错……可他过去这么多年在代州跟着甘将军打仗,立了多少功劳!怎么就……怎么就……

    韩鸣身边的少年已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此时也抬起手臂蹭了蹭眼睛:

    “就是的!穆将军也太狠了,当初裴副将是,现在对几位大哥也是的!看看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就算是打了人了也没打得多严重,赔点儿银钱就完了嘛!非要闹那么大的阵仗,下自己人的面子,还把自己人都打成这样!亏心不亏心!”

    韩鸣趁着两个少年没注意,对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于是趴着的另外几个人不再闭口不言,纷纷开口应和起来:

    “就是说么!我们也就是喝了点儿酒,不太清醒,又不是故意的!太小题大做了!”

    “这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的,这以后咱们整个军营的兄弟们出去了,哪儿还能抬得起头见人?丢脸死了!”

    “可不是嘛,就说么一个女人懂什么治军懂什么领兵,就会小心眼儿斤斤计较,屁大点儿事儿也闹!”

    “咱们燕州军的威名都得被她毁了!”

    “一个破丫头片子,就应该学着伺候人,那什么,相夫教子什么的,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呢!”

    “就咱们燕州非要用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领兵,都什么事儿啊?她能干好什么?就会小题大做欺负自己人!”

    “今日能打我们,那以后就能打别的兄弟,这斤斤计较的口子一开,你等着看吧,以后说不定你在军营里走路走歪了她都能治罪打一顿!”

    “哎,是啊,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多想些办法,死活赖着留在丹阳城的,那可是咱们燕州首府,那才是正经的有规矩的地方呢!结果被发配来这么个破地方,受个娘儿们的鸟气!这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儿啊?”

    “你啊就别想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看出来啊?这丫头片子能当这个将军压咱们这些正经汉子一头,那不都是咱们主公支持的?来太平郡那天不还当着那些个乡巴佬的面儿给她撑腰?”

    “切,真是没劲得很!难道这娘儿们的鸟气咱们得受一辈子不成?”

    “其实……这‘武卫将军’是主公封的不错,可咱们这位主公也不是正经的燕州牧啊……这封的将军……”

    “唉?你说的是呀!以前燕州没人管也就算了,现在可是有了正经的燕州牧了,咱们这位主公可只是太平郡守而已。”

    “那你要这么说……咱们这些人跟着来了这么个破烂地方,就得呆一辈子了?他现在可插手不了燕州其他的事儿了呀!”

    “这破太平郡多大点儿的破地方,要是一辈子呆这儿了,能有什么出路?”

    “……这……这要是一辈子留这儿,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往上,那咱们不是……”

    “哼,那算个什么!这要是一直留在这儿了,还得一辈子被个女人压在头上欺负呢!这军棍说不准以后得天天挨!”

    “……”

    话说到这儿,韩鸣看了看神色严肃下来,也开始不忿和担忧起来的两个少年,沉痛地接口道:“这一回是打了我们,不知道下一回又想欺负哪些兄弟了!哎……这些事儿咱们挨了这一顿打是给想明白了,也不知现在外面的兄弟们,都有没有想过啊……”

    听了韩鸣的这句感慨,在韩鸣身边坐了好一会儿,早就不知不觉停下抹药动作的少年精神一震,猛地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挺起胸膛:

    “大家还没想到这茬儿,但我们可以告诉他们呀!跟大家都说个清楚,让大家心里有个底儿,万一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了……也好有个准备,不至于平白教人给算计欺负了!”

    韩鸣笑起来,大大地赞叹了一番少年的义气和勇气。

    ……

    “将军。”宗镇进了主帅营帐,干脆利落地道:“上钩了。”

    穆宁戈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慢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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