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沈锦的关心, 裴柳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身后的邪祟在咬了他一口之后,就收敛了力道,只是轻轻贴着, 像是在啄吻他, 带起一阵酥麻痒意。
裴柳的脸染上一层浅浅的粉色,还有向耳朵和脖子蔓延的趋势, 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
他两腿有些发软,靠邪祟搂在他腰上的手, 才支撑住, 没有滑倒下去。
沈锦也伸手托住他的手臂, 担忧说:“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裴柳摇了摇头, 站在中间, 像是一块夹心饼干。
他下意识抓住沈锦的手, 指尖发颤, 然后又意识不妥, 觉得自己应该放开他, 但眼下的情况,他迫切地想要一个阳气旺盛的人陪着, 不想自己一个人面对邪祟。
沈锦扶着他去了休息室。
他坐在椅子上,被冰冷簇拥,头靠在沈锦的肩上,闭眼休憩。只是, 他双眉微皱,并没有真的睡着。
太冷了, 也很害怕。
身体颤抖。
然后, 那邪祟像是感觉到他的不适, 冰冷中竟升起了些温度, 有种人类似的温暖。舒服了很多,但裴柳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担心对方有什么阴谋。
他依赖地握着沈锦的手,同时又对邪祟避之不及。
截然不同的态度。
但他不知道,这都是对某位神的。
这导致谢巫煜有种很矛盾割裂的感觉,难以形容。
过了不知多久,黑雾才消散不见。
裴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舒了口气。大冬天的,他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后背衣服湿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以跟我说说吗?”沈锦伸手撩开他额上贴着的湿发,温声问。
裴柳依旧摇头,若无其事说:“……没事,我们出去吧。”
关于邪祟的事,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别人。
不说别人信不信,也没有必要让无辜的人卷进来。
裴柳发现,自己用吞鬼的能力对付谢巫煜,也没什么用,对方的鬼气像是源源不断的泉眼,根本汲取不尽,反倒是他自己先吃撑了。
神像也对邪祟没用。
于是,裴柳打算趁着没安排自己戏份的一天假期,去天师提到过的很灵的寺庙拜拜。
离片场不算很远,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古色古香,香火鼎盛,白烟袅袅。
裴柳以前没拜过神,不懂规矩,只能依葫芦画瓢,看别人是怎么做的,跟着学。
他买了三炷香,点燃,然后双手捧着香,走到神像面前。
这座寺庙,更准确来说,并不能算寺庙。因为它供奉的不是佛家的神,而是一位千年前诞生的特殊神明。
据说,这位神原本是一个人类,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才意外成了神。所以,他对人类格外喜爱,愿意聆听众人的祈愿,并给予庇佑和指引。
裴柳仰头瞻望一眼。
神像看起来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容貌平凡,但神态肃穆,不怒自威。
裴柳低头,本准备跪下,但一阵寒风轻托他的双膝,让他无法跪下。
裴柳惊讶,心中多了几分信服,就也不强求跪拜,虔诚闭眼,在心中无声道出自己的祈愿,希望邪祟远离自己,一生平安。
可他并不知道,神像的眼睛忽的动了,静静地看着他。
而他的身后,邪祟也肆无忌惮地跟进了寺庙,就站在他身侧,冷眼看着神像,毫无敬畏,反倒是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裴柳将香插进香炉,这才转身离开。
来都来了,裴柳就顺便逛一下庙宇,欣赏这里的景色。
偶尔,也会看到几位穿着素净灰袍的出家人,神态祥和平静,为庙宇清扫。
裴柳有些好奇,但出于礼貌,无论多想看都不会盯着人看,除非实在忍不住。
他看到,树下站着一个和尚,这不是寺庙,或许不该称和尚,但他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只能在心中这么代称了。
对方很年轻,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长相清秀,即便剃发了,也没有显得难看,眉间还有一点红。
但这都不是吸引裴柳的地方。
关键是,年轻和尚手里拿着一杯奶茶,正吨吨吨地喝着,不时吸起几颗珍珠,就嚼嚼嚼,一脸钟爱满足。
了却红尘,但不忘奶茶。
裴柳看着,都突然想来一杯奶茶了。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热烈,喝奶茶的和尚感觉到了,抬头跟他对视上,有些惊讶,转头往左边看了看,又往右边看了看,发现周围没人,才确定,那香客看的竟真是自己。
和尚咽下嘴里的奶茶,装作无事发生,朝裴柳作揖。如果排除那杯奶茶,其实还是非常像样的。
和尚认真说:“能在此遇见,说明施主是有缘人。不介意的话,我想为施主看看。”
裴柳第一反应,诈骗?
但这是庙宇,眼前的和尚和庙里其他人穿的灰袍一样,如果是骗子,应该早被撵出去了。
所以,裴柳还是决定听听。
和尚打量了他一会,说:“施主被神明喜爱,深受庇佑,未来道路平坦顺畅,事事如意,还有寿数……”
“竟然看不清?!”
他一脸惊异,眼睛都瞪圆了,差点摔了手中的奶茶,幸好反应快,接住了。
裴柳好奇,“看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和尚喝了一口奶茶,冷静冷静,然后才说:“可能是我不够格看,施主有神庇佑,应当是好事。”
好话谁都爱听。裴柳笑了,心情不错,想问这需要多少钱,不料和尚转身就爽快离开。
裴柳顿时更信服了,想起编剧的事,又问:“如果有人死了变成鬼,一直跟在留恋的爱人身边,会怎么样?”
和尚:“阴气侵蚀身体,会减寿,更早死去。”
裴柳:“有办法让鬼转世投胎吗?”
和尚:“愿望达成,没了执念自然就会离去。”
裴柳点头道谢,最后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师傅喝的是什么奶茶?”
和尚脸上的严肃消失,顿时笑了,“芋泥啵啵!”
然后还很热情地推荐了好多款他喜欢喝的奶茶,细数哪家奶茶店的哪种奶茶一定不能错过,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听到裴柳都忍不住咽口水。
裴柳来了一趟寺庙,记了一串的奶茶名,出去立刻就买了两杯小和尚强推的,果然味道超绝。
只是,明明看着挺大杯,却很快就喝完了,像是有人偷喝他的奶茶似的。
他身边看不见的邪祟,微皱着眉,有点嫌弃。
……太甜了。
回到片场。
裴柳还带了几杯奶茶,给沈锦,秦梧,助理还有小恬。
放假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裴柳又要开始工作了。
这次的戏份,正是他和沈锦最初对戏尝试的片段。郁初听说师兄死了,死在出租屋里,他瞬间想起沈文睿在车里说的话,起了疑心,再加上以前的种种细节,他终于忍不住,打算偷偷报警,但被沈文睿拦下并迷晕掳走。
这一段剧情,是个重要的高潮。
陈导原本还很担心,裴柳和沈锦演不出来,要ng多次,但结果出乎意料的好。两次就过了。
关于这点,裴柳还得感谢某个邪祟,一想到他,那恐惧情绪就非常到位。裴柳都不知该笑还是哭好。
接下来,就是郁初被沈文睿关在地下室的戏份。
裴柳坐在一张生锈的椅子上,身体被麻绳绑住,双手固定在扶手上,脚腕和椅子腿绑在一起。
绑人这事,本来应该是由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来做的,但沈锦主动请缨,编剧也来了,说是有些细节上的提议,想拍出想象中的氛围。他的态度非常认真,别人都不好拒绝,毕竟都说,小说是作者的孩子。
但这个别人,显然不包括沈锦。
他平淡地扫了编剧高文皓一眼,挡在了对方面前,意思显而易见。高文皓不想退让,但终究还是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没有亲自动手,而只是站在一旁盯着看,偶尔提点两句。
导演站在摄像机旁,拿着保温杯,慢悠悠地喝着养生茶,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努力啊。”
而裴柳被三个人包围,压力有点大。
按照剧情需求,是要做出紧紧束缚无法动弹的效果,但这是演戏,当然不可能做得跟真的一样,会考虑演员的感受,也担心出什么意外。
所以,裴柳一边被绑,还会一边被问,“紧不紧,会不会难受,要放松点吗?”
裴柳就说:“没事,你直接绑吧,以免拍出来显假,不舒服我忍忍。”
编剧点头,夸赞他配合,提议手应该绑成什么样。
沈锦平淡问:“编剧似乎对捆绑很有研究?”
编剧说:“为了写小说,查过些资料,比如怎么绑人更结实牢固,无法挣脱。”
然后,他就分享起了自己查过的资料,滔滔不绝。但说了半天,才发现,沈锦根本没听。
沈锦的心思都放在了裴柳身上,弯腰俯身,几乎把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神情专注无比。
编剧看着,不自觉就停了下来。
等绑好了,检查无误,便可以开始拍了。
裴柳所饰演的角色,郁初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周围陌生阴暗的环境,目露恐慌,在发现自己被绑住动弹不得时,惧意更甚。他想起来了,他在报警,被沈文睿发现了……
恰好这时,脚步声响起,慢慢走近。
“醒了?”沈文睿朝他笑了一下,俊美的容颜,却像是一条美丽的毒蛇。
郁初忍不住哆嗦,恐惧得语无伦次:“我,我错了……我不该报警的,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求求你……”
沈文睿弯腰,轻轻摸上他的脸,笑得温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别想了,你可是我精心挑选的,最心爱的作品。”
银白色的长发滑落,擦过郁初颈项上的皮肤,冰凉滑腻。
郁初一下就想到了,自己会被制作成标本,神情濒临绝望。
但意外的是,沈文睿只是摸了摸他的脸,就转身离开,久久没有回来。郁初颤抖着,内心忐忑慌张,试图挣扎,看有没有办法弄开绳子,但他身体剧烈左右晃动,最终也只是让自己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沈文睿回来了,不过他手上还拖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像拖麻袋一般。
“真是不乖。”
沈文睿看郁初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依然笑着,眼底却是一片黑沉。
郁初吓得慌忙认错,说自己不小心的。
沈文睿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把拖来的人杀了。而且不是一击毙命,是慢慢折磨,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郁初简直吓疯了,抖如筛糠。
“你为什么不笑?你忘记这是谁了吗?他们都是当初对你拳打脚踢,侮辱你霸凌你的人,不觉得很痛快吗?”
沈文睿揪住那人的头发,露出脸,让郁初看,还逼着他给郁初下跪道歉。
郁初当然认出来了。憎恨的人遭殃,正常来说,自然是开心的,但眼下的情况,郁初更多的是恐惧,怕自己是下一个死掉的人。
沈文睿看对方没了呼吸,嫌弃地扔到一边,又拖了另一个人进来。这次,他还邀请郁初一起。郁初吓得直往后缩,紧紧贴着椅背,用力摇头。
在发现沈文睿杀的都是自己的仇人时,郁初逐渐麻木,看看看着,竟真感觉到了病态的愉悦。曾经将他踩在地上踢踹的垃圾,此时被敲碎了骨头,没有任何尊严,涕泗横流道歉求饶。
这一幕,确实让他忍不住笑了。
郁初一笑,沈文睿就像是看到学生取得显著进步的老师,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沈文睿走过去,给郁初解开绳索,牵着他的手,让他一起加入到这件快乐的事情中。
郁初没有动手,而是谨慎又好奇地看着,看沈文睿是怎么做的。
沈文睿兴致盎然,一边动手,一边给他讲解,仿佛这只是一堂别开生面的实践课。
他领着他的学生,体验剖开人体的快乐。
慢慢的,沈文睿对他的防备降低,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甚至只是绑住郁初的手腕,就出门了。
郁初用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刀片割断绳索,趁机逃跑。之前那些反应,都是他在心里琢磨着沈文睿的想法,故意装出来的。至于这些情绪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他也混乱了,不敢深想。
穿过铁门,跑过走廊,他看到了被关在牢房一般的房间里的几个人。他们都在高中时期欺凌过他。
一看到郁初,他们立即抓住铁栏杆,求他,“放我们出去!郁初,求求你,以前是我们不懂事,我们一直都很后悔。”
郁初不想理会,转头继续走。
“丁宇你也不管吗?他以前是你的朋友,是因为我威胁他,他才不得不一起欺负你,他妹妹不是很喜欢你吗?叫你哥哥,给你糖吃!丁宇如果死在这里,她就一个亲人都没了,你觉得这也无所谓吗?!”
郁初果然迟疑了。这个时候的他,并未被完全染黑,跟沈文睿不同,他还有道德感,成功被道德绑架了。
他犹豫之后,还是想办法砸开门,把他们放了出来。
因为沈文睿随时都可能回来,他们争先恐后地狂奔。走出门,看见了夕阳,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偏僻郊外的废弃仓库。
郁初以为自己看到了逃生的希望,却在这一刻,被人从身后狠狠地踹了一脚,摔倒在地。
丁宇震惊:“你干什么?!”
踹倒郁初的,正是刚才求郁初放他们出来的男生,他一脸怨毒,恨恨骂:“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被抓来这里!你没听到吗?那些惨叫,求饶,道歉的声音,那个杀人狂就是为了给他复仇!他害死了我的兄弟!”
男生一下又一下,用力踢踹郁初的肚子,显然是要他死。
“别踢了。”丁宇阻拦,但原因只是——“等会那个杀人狂回来了怎么办?快跑!”
男生听进了他的话,又用力踹了郁初一脚,转身逃跑。
郁初趴在地上,努力伸着手,艰难地叫着丁宇的名字,卑微恳求:“别丢下我……”
但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他头都不回跑远的背影。
郁初的双眼缓缓暗了下去,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
他们以为自己能跑出去,却不知道,沈文睿就在外面等着,笑眯眯地把这些偷溜的老鼠,一一杀光。
最后,他踩过血泊,一步步朝那个躺着地上,可怜又可恨的学生走去。
废弃仓库外面,正好是一片花海,不知名的野花肆意生长,占据了这片土地。
郁初蜷缩在地上,因疼痛而颤抖,就像一只落单的脆弱幼兽。
沈文睿停在他面前,俯身掐住他的脖子,一点点用力收紧。
他要杀了自己。
郁初意识到这点,却没有挣扎,丧失了求生欲。
他的脸因为缺氧而发紫,神情痛苦而绝望,手指用力抓住身边的花朵,指尖纤细,指节隐忍泛白,花瓣破碎在手心。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入他眼中,黑夜陷落。
他慢慢闭上眼睛,像被困在蜘蛛网中受伤的猎物,无力挣扎,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有种令人震撼的美感。
片场内。
编剧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痴迷入神。
而趴在他背上的女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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