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巫煜那句话时,  裴柳就想起来了。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谢巫煜解他的衬衫扣子是……为什么?

    是要他换一身衣服,再来做模特吗?

    和鬼立下的承诺,大概最好还是遵守,  不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画一幅画,  并不算难事,  所以裴柳准备配合。

    他抓住谢巫煜微凉的手,  说:“我自己来。”

    他解着纽扣,  随口问:“要在哪里画?我是站着还是坐着?我以前没做过模特,可能做不到一直不动……”

    说到一半,他不由得停了下来,  因为谢巫煜没有动,  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盯得他有些不自在。

    “你不去拿衣服吗?”裴柳忍不住问。

    谢巫煜闻言道:“不需要。”

    不需要?

    等等……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能尊重艺术,但要让他也做到,  还是有些困难。

    裴柳很快就明白,谢巫煜嘴里所说的画他,  跟他理解的并不是一个意思。

    谢巫煜也没有让他脱衣服,只是把衬衫扣子全部解开。

    然后,  他将裴柳抱起来,  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坐着。

    周身凭空出现黑雾,  缓缓凝聚成一张古典的雕花木桌,  上面放着笔、墨、砚,  唯独没有纸。因为他已经选好了纸。

    扯下衬衫,  让其松松垮垮地挂在裴柳的臂弯处,  露出弧度漂亮的肩颈线条,  纤薄的脊背,  还有微微凹陷的蝴蝶骨。

    谢巫煜的手搭在他的左肩上,执笔沾墨,开始提笔作画。

    花藤错落有致,茱萸悄然绽放,粉意浅浅。

    谢巫煜的作画水平很高,落笔没有丝毫犹豫,轮廓逐渐显露,栩栩如生,美得令人心颤。

    一幅惊艳的画卷在裴柳面前徐徐展开,落入眼中,内心触动,指尖都忍不住在发颤,无意识抓住谢巫煜手肘处的衣服,将布料抓出凌乱皱痕。

    裴柳垂着眼睫,视线却有些惶惑无措,没有着落点,像是闭上了不愿再看。但很显然,他没有睡着,浓密纤长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着。

    过了不知多久,画卷终于完成。

    谢巫煜收笔,裴柳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流到颈侧,触上了花藤的尖尖,却没有让墨晕染开来。

    这墨水是黑雾凝聚出来的,并不是平时用的墨,根本无从得知到底是由什么构成。裴柳中间走神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之后要怎么洗掉,难不难洗,但后来,他就发现,根本没有担忧的必要。

    谢巫煜用指腹轻轻擦去他颈侧的那滴汗珠,只残留下一抹淡淡的湿痕。

    他凝目欣赏一会之后,那繁复的花纹就慢慢消失,像是潜入到了皮肤底下。

    裴柳愣住,“这……”

    谢巫煜握住衬衫衣襟,往上一拉,将它归于原位,帮裴柳穿好,还慢条斯理的,将扣子逐一扣上。

    “是一种鬼纹,放心,对身体无害。只是以后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能知道。”

    谢巫煜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一句。

    裴柳做了个简单的阅读理解。表面是一幅画,实际不仅好看,还自带定位追踪功能。

    不过……

    “那你当时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这问题问得突然,但谢巫煜一下就明白他是在说,从高文皓手里救下他的那晚,是怎么锁定位置的。

    谢巫煜拎起小巧的神像项链,帮他戴上。

    裴柳低头看了一眼,忽的就明白了意思,“这神像……也是你?”

    谢巫煜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可这,神……你不是,鬼也可以成神吗?”裴柳不明白了。

    谢巫煜:“我没说过我是鬼。”

    裴柳愣了愣,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一说到是神,裴柳心里的惧意又淡了些。不过,一般的神也不会吞噬人的灵魂吧?谢巫煜即便是神,恐怕也是个邪神,顶多算混沌中立,不是正派。

    画完之后,裴柳就踩着沙发边缘,从谢巫煜腿上爬了下来,懒懒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就像一坨软乎乎的果冻。

    谢巫煜则起身,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苍白修长的小臂,走去厨房,熟练地准备起了午餐。

    裴柳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最一开始,裴柳得知自己暂时不用死,很庆幸,但紧接着又发现,邪祟似乎打算跟在他身边,在他家里住下来。

    和鬼同居,光是想想都觉得惊悚。

    不管他想还是不想,家里都不容抗拒地多了另一个人的居住痕迹。

    浴室里,并排的牙刷和漱口杯,同样的毛巾,还有拖鞋,睡衣……

    他的私人空间被完完全全入侵了。

    强行挤入,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只能被迫承受,适应。

    裴柳当然恐慌不安过,生怕哪天睁眼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咬了一口,灵魂疼得不行。他甚至恨不得每天早上醒了,就问谢巫煜一句,今天你要吃我了吗。

    回答吃,就是一切结束,迎来死亡。回答不吃,就可以轻松放肆地过这一天。

    但与鬼同居的生活真正拉开序幕后,和他想象中有着很大的差距,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谢巫煜不是人类,周身随时随地凭空出现的黑雾能凝聚成各种形状,做任何事情,就好比琐碎的家务,几乎一个眨眼间,就能干净如初,像是什么魔法清理一新咒。

    裴柳看着,很是心动。如果他也会这个就好了。

    他忍不住就观察起了打扫卫生的黑雾,大大小小,像是一团团的黑色棉花糖。

    一次,黑雾清扫到了他脚边,小小一团,伸出两只小触手,认认真真地扫着地上的灰尘。

    裴柳配合地抬起脚,给它让路。

    小黑雾竟然“叽”了一声,像是在道谢。

    裴柳:“……”

    草,被可爱到了。

    裴柳到底还是没忍不住,把那团小东西捞了起来,揉揉捏捏,把它搓得叽叽叫,两只小触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挣扎。

    更可爱了!

    但很可惜,裴柳才玩了一会,一道人影就走了过来。

    谢巫煜站在他面前,阴影笼罩而下,仿佛将他困于其中。

    “很好玩?”

    裴柳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僵住。

    小黑雾团团没被捏了,挥舞的小触手顿住,有些疑惑:“……叽?”

    它伸手戳了戳裴柳的指尖,痒痒的。

    然后,它不小心跟自家主人对视上,也僵住了,下一秒,飞快逃窜,一溜烟逃得很远,非常积极热情地扫地,尘都被它扬了起来。

    裴柳心虚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玩的。”

    谢巫煜没说什么,似乎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转身离开。

    裴柳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才缓过来。

    不止是家务,做饭也是谢巫煜包了。

    裴柳虽然也会做,但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下厨,因为做饭很累,还会让手指沾上肉腥味,身上也有油烟味。所以他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做些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

    他没想到,谢巫煜这么会做饭,味道简直称得上是宫廷御厨。每天做的菜式不重样,看起来工序复杂又麻烦,而且很多都是裴柳闻所未闻的。

    第一顿饭前,他还不敢吃,但尝过之后,他就彻底沦陷了。

    太过好吃,就算里面下了毒,吃完就会死,他都死而无憾了。

    这时候,谢巫煜不像个邪祟,反而变成了田螺先生一般,简直是理想中的最佳室友。

    今天画完,谢巫煜进厨房后不久,诱人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裴柳被勾得坐不住,终于还是起身,绕到厨房旁的零食柜前,打开门,拿出一盒牛奶,戳上吸管,咬着喝了起来。

    他靠在厨房门边,看谢巫煜做饭。

    谢巫煜或许是享受做饭过程的,没有动用能力,而是像个人类一样,亲自动手。

    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看起来很是养眼。

    裴柳看得入了神,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牛奶喝。

    不知什么时候,谢巫煜走到了他面前,他都没发现。

    裴柳一定神,才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呼吸都像是缠绕在了一起。

    谢巫煜朝他伸手,即将触碰到脸。

    裴柳一惊,下意识后退,手里的牛奶盒一松,掉落在地。含着的吸管也随之抽出,溅出几滴奶在嘴角。地面上,牛奶顺着吸管流了出来,形成一滩白色水渍。

    谢巫煜的手停在半空,微微眯眼,“躲什么?”

    裴柳有些心慌,“……我没躲。”

    谢巫煜放下手,捉住他的手腕,带到料理台边。裴柳后背发毛,有种自己要被按在料理台上料理的危险感觉。

    幸好,只是他想多了。

    谢巫煜给他夹了个虾仁,让他尝尝。

    裴柳战战兢兢地吃了一个,鲜嫩脆口,味蕾瞬间被征服,身体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们在家里待着时,高文皓的案子正在一步步审判,热搜不断。

    高文皓像是陷入了什么诅咒,只是走个路都能重重摔跤,头破血流,身上的伤就没断过。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倒豆子似的全盘托出,毫不隐瞒自己扭曲可怕的心思,更没有丝毫愧疚和罪恶感。

    因此,法官判刑往重了判,最终定为无期徒刑,且永不减刑。

    和他关在一起的狱友,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就忍不住上火,二话不说就开揍。狱警一再给他换牢房,都还是这样。

    高文皓在狱中生不如死,几度想自杀,但都不成功。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鬼,也就是李希月,看着他罪有应得的样子,露出释然的笑,终于放下执念,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陈导和制片人正忙着到处走动,看这部戏还能不能拍。毕竟都拍了五分之四,快要收尾了,舍不得就这么放弃。

    如果说,文是高文皓写的,陈导自然心中膈应恶心,把钱扔了都不想拍。但这是李希月的最后一部作品。他很喜欢李希月,对高文皓算是爱屋及乌,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执着想拍。

    最终,陈导得到了一个回答。拍是可以拍,但上头的审核会很严格,要注意把握尺度。

    于是,时隔两个多月。

    剧组全班人马再次聚集到一起,继续拍摄。

    陈导看到裴柳的第一眼,愣了一下,脱口:“你……是不是胖了?”

    裴柳:“……”

    心突然就虚了。

    他好像,似乎,大概……真的,胖了一丢丢。

    一直宅在家里,一日三餐太好,不小心就吃多了。

    裴柳懊恼,打算减肥,不过陈导说不明显,脸上没变化,戏里穿冬天厚衣服,看不出来。但是,接下来拍的时候,一定记得控制饮食。

    裴柳听话地应了,转头跟沈锦小声说:“以后我要吃低热量的食物。”

    沈锦不置可否,“你应该多运动。”

    一旁的秦梧怀疑是不是自己思想有问题,不然怎么听着听着,感觉变黄了。

    化妆间内。

    裴柳低头,造型师帮他打理发型,弄出恰到好处的微微凌乱感。

    造型师不经意间看到,裴柳的后衣领下方,有藤蔓似的纹路攀爬缠绕,一路蔓延到颈项的皮肤上,像是什么特殊的占有标记。

    但下一秒,那些神秘的图案又消失不见了,皮肤白皙无暇。

    造型师愣了愣,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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