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河水并不深,时楚在水中也站得极稳,这样一拽反而让她失了重心,她脚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了河岸的浅滩上。
再一去看,那盏只承了她一半愿望的花灯早已飘到了河心,被水波推动着向河的下游悠悠游去。
愤然抬头,看到的又是那张让她愤恨却又无奈的面庞。
“太、子、殿、下。”时楚一字一字,将这四个字眼从自己的牙缝中挤出。
顾塬安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
他素来不爱凑这些热闹,这般的中秋灯会也只有小时候才来过几次。那也只是因为他母后喜欢这些繁华温馨景致,硬是将少不更事的他拖着微服出了宫。饶是如此,他也依旧对这样的灯会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
而这次不知到底是因为远离京城多年还是因为念及母后,又或者两者兼有。他破天荒地出了太子府,朝这京城中最热闹的双渡河走来。
虽是来了双渡河,但顾塬安却只随意地瞥了几眼便踱步到了此处。他本是想着溯流而上随意走走,却怎想,这一走,便看见了正欲投河的时楚。
来不及多想,顾塬安转瞬间就到了时楚身后,直接拦腰一截,将她拽回了岸边。
时楚倒地的一刹那,顾塬安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倒是有余力将时楚揽入怀中,让她免于跌落到地上的苦楚,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顾塬安向后一步,任由时楚径直跌落在河岸浅滩洼地上。
时楚从那被河水濡得湿软的沙泥中起身,抹了把脸,白净的脸蛋上就留下来几道泥痕。
她狼狈不堪,顾塬安却干干净净负着手站在她身侧,脸上没有多余神情,看上去和时楚的摔倒毫无关联。
他如此置身事外的模样让愤怒的时楚都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怀疑。时楚左顾右盼,除了顾塬安以外,周围只有一个贩卖灯笼的摊贩,这摊贩生意冷清,他独自守在摊前,距离时楚也有好大一段距离。
确定再没有其他可疑人物,时楚压着气对顾塬安咬牙道:“刚刚臣女好像被谁拽了一下——”
顾塬安倒是很坦诚,颔首道:“是孤。”
“殿下。”时楚努力保持微笑,“犯法吗?”
顾塬安没明白:“嗯?”
时楚指着那潺潺淌动的河水:“上游,放花灯,违法吗?”
顾塬安微微蹙眉,顺着时楚手指的方向,他果然看到了一盏快漂得不见踪影的花灯:“你是在放花灯?”
时楚好脾气地保持笑容,眨眨眼睛:“不然呢?”
顾塬安有些困惑,他刚才看见时楚的背影,如此决绝,如此果断,仿佛就真要跳入这河中自我了结一般,倒没有注意到她是否在放花灯。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她的托辞。
看着顾塬安的神情,时楚知道他不信,时楚指向河中央:“殿下,这是上游。”
“水浅。”
“那最深的地方可能才刚过我小腿。”
时楚深吸一口气:“我若是想寻死,我选这里?我是要刻意躺水里憋气将自己憋死吗?”
说到这里时楚心口的那堆气再也压抑不住了:“那这技术含量还挺高,我还得控制自己千万不能坐起来。一坐起来,我就出水了。”
时楚早已被搅了放花灯的好兴致,她转身要走:“臣女花灯也没了,太子殿下若没有其他事臣女就先告退了。”
周围分明十分宽阔,可时楚偏偏挨着顾塬安挤过去,她用那带着泥的手一拂,顾塬安干净的天青色的衣摆上就留下了一道污痕。
既然得逞,时楚被拽倒的气也就纾解了些,她哒哒迈着两条腿,开马达似地飞速离开。
可还没等她彻底溜到安全区域,时楚身后便传来顾塬安的声音,他道:“若是……如此,是孤的不是。”
倒也不好意思装作没听见,时楚暂停自己的步子,微微侧身:“无妨,太子既是好意臣女也就心领了,先告退了。”
其实时楚还是能感觉到顾塬安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他只是无法确定时楚究竟是想要投河还是真在放花灯罢了。
就是不知道顾塬安为什么那么倔强地认为她时楚会自尽,所幸时楚本来也没指望弄懂他的思路。毕竟,她现在大概感觉到了,
这太子,脑阔好像有点问题。
看他那一声干干净净的素色衣裳,整个人一层不染的模样,估计不仅脑阔有问题,还有点洁癖。趁他没发现自己留下的爪印,还是早点溜开的好。
顾塬安没有再说话,时楚溜得很顺利。
下游的人群虽是散了一些,却也依旧挤挤攘攘,时楚一时半会找不到香兰,想到那丫头爱哭胆小的性子,时楚便叫出沧海,让沧海去寻香兰。
沧海今天穿着一身朴素的浅黑色麻衣,放在人群里,完全是不起眼的存在。他就是这样,一直以各种合适的装扮跟随着时楚。
沧海去寻香兰,时楚也懒得在原地等他们,听说这京城夜市繁荣,时楚干脆就去夜市中逛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时楚坐到了一家茶铺里。
这家茶铺在闹市边上,也沾染上了几分热闹,食客众多,小二上菜的速度极慢。时楚随便点了几样点心,便百无聊赖地等了起来。
旁边的食客聚在一堆,正聊得畅快。他们聊的不是别的,正是昨日皇宫中的中秋宫宴。
“我只知那斑鸠脸皮厚,却不想厚到这个地步!”
不巧,他们还正好聊到了时楚自荐当伴读的地方,而“斑鸠”便是林时楚在京中的绰号。
“你们说说,她怎么好意思和林大小姐争啊!”
“她被收留在宣德侯府,什么‘二小姐’,我呸!说难听点,压根就是个不知父母的杂种!”
这几个书生说得激烈,时楚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就是有一点,她实在想不通这么几个看上去衣冠楚楚的儒雅书生是怎么做到如此碎嘴的。
那边还聊得热闹:“你们听说那斑鸠前几天投湖自尽的事情没?”
“听说了,怎么没听说。依我看,她分明就是假自尽博同情,也亏了宣德侯家心善,由着她作妖。若是她在我家啊——”那人哼笑一声,“我非得将她生生赶出大门不可!”
时楚听着听着突然蹙起了眉,之前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想,现在她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愈发感觉到不对劲。
沧海一直在原主身边,没道理原主落水那么久他却不来救啊。时楚隐约能想起那日落水的情形,最后救她起来的,好像并不是沧海,她是在一两天之后才知道沧海的存在。
而且,原主落水前丢失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呢?
她没有继承原主那两段感情相关的记忆,估计是因为那些记忆对于原主太过痛苦所以自动屏蔽。那么……落水前那一段呢?
系统是不能指望了,时楚之前就问过,这系统抠门得很,除了必要的剧情任务提醒,其他的打死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楚继续竖起耳朵,期望能从这些八卦里听出点关键。
他们已经聊到了林娴容:“说起来林大小姐也真是心善,居然还对她多加照拂。”
“那可不是,林大小姐人美心善,好人有好报啊,所以林大小姐就被赐封郡主了啊!而那个斑鸠,哼,管她心计用尽,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恭喜!恭喜!】
伴随着一阵撒花声,时楚的眼前也浮现出了文字。那边系统不断重复着“恭喜”,这边时楚却是瞬间汗毛耸立。
她研究了系统许久,猛然发现她依照恶毒人设表现出作死举动后,系统中会有一项【炮灰值】不断增加。
而这【炮灰值】是能用来启动一些系统道具或者系统功能的。
时楚挑选半天,选中了这样一项功能:
【功能名称:报喜鸟
功能作用:当绑定对象的心愿将要被实现时,系统将会提醒玩家!帮助玩家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见证绑定对象的幸福时刻!】
而此刻,这个“报喜鸟”出现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时楚更清楚了。
文字伴随着机械女声还在出现:
【绑定对象顾塬安即将被满足心愿,绑定对象将要品尝令他深刻至骨的“爱情的苦”】
时楚:“……!”
“哎!这姑娘呢?”小二端了点心走到桌前,却只看到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而桌边的姑娘早不见了踪影。
寻到顾塬安时,时楚还能看见他脚畔的浅滩上被自己摔出的痕迹。
难道他一直站在没动?
时楚三步并做两步走向顾塬安,在距离顾塬安三步之遥的时候,顾塬安缓缓侧过身来。
时楚换上营业的微笑,脚步不停:“太子殿下,好巧。”
这还是双渡河的上游,还是时楚刚刚放花灯的位置,时楚踩在自己刚刚摔倒的位置,对顾塬安道:“又见面了。”
顾塬安问:“可有何事?”
时楚笑吟吟道:“殿下害我失了花灯,是不是应该赔我一盏呢?”
此时双渡河旁已经彻底清净了下来,就连下游都只是零星几个人影。卖花灯的摊贩们也大多收摊。唯有靠近上游这边的一家小摊,还余下最后一盏花灯。
时楚这次警惕了许多,许愿的时候将花灯稳稳放在浅滩上,不让河水泛到它分毫。等她将愿望一一数尽,她挣开眸子,用亮晶晶的眸子瞧着顾塬安:“太子殿下,您有没有什么愿望?”
顾塬安自是不愿如时楚这般许愿,他还从来没有这般许过愿望。奈何时楚的眼神期待无比,顾塬安便敷衍道:“孤也已经许好了。”
时楚还揣着希望:“殿下您可以说你的愿望。”
“说,说出来。”
顾塬安有些莫名其妙,他一直不知这愿望还能说出来,奈何眼下不好拒绝,他便道:“孤愿天下安宁,百姓安居,再无战争。”
说完这一句,便再不肯说。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从他们身边疾步走过,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兴致勃勃:“快去快去!天子脚下啊,居然发生这种事。”
同行的人和他嬉笑:“这下可大开眼界咯。”
时楚心中咯噔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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