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脚步匆匆,很明显兴致颇高,时楚从他们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些信息:双渡桥附近有一出伤风败俗的好戏。
不用想也知道这出好戏是什么。
这几个兴致冲冲的路人已然远去,时楚这才从河边慢慢起身。顾塬安感觉到几丝不对劲,他从侧面望去,时楚面上居然是一派凄凉之色,他眼睁睁看着时楚脚步跌撞了一下,如风中的落叶一般,似乎下一刻就要坠如河中。
下一刻,时楚转过了头,印证了他的猜测。
只见时楚的眸子里依然有泪光波动,她神色哀凄,殷红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正巧风刮过来,将时楚垂在眼睫上的一滴小泪,感觉时机恰到好处,时楚开口了:“太子殿下……”
这话刚一出口,顾塬安便感觉到了不自在。这声“太子殿下”唤出来,那是如泣如诉,哀婉至极。
时楚继续道:“不瞒太子殿下,其实……我确实一直是心如死灰。”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我活在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呢……”时楚愈说愈将头埋得更低,好让顾塬安看不见她憋笑憋得抽搐的嘴角。
尬,太尬了。
顾塬安倒没有多余神色,他心想,果然如此。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顾塬安对时楚道。
“殿下是一国太子,金尊玉贵,哪里懂得我的苦恼呢?”时楚低低叹息了一声,对顾塬安诉起苦来。
时楚从人生难测命途多舛说起,一直说到了自己今日梳妆时掉的一十八根头发。一炷香后,时楚瞧着那顾塬安似有动容,连忙止住话头。毕竟她可还是记得上次顾塬安就是为了安慰她,才说出想要吃爱情的苦的。
时楚不给顾塬安说其他话的机会,只继续柔弱可怜道:“太子殿下,实不相瞒……我就是找不到被需要的感觉了,你看看,父母不是我的,家也不是我的,这天下之大,我却找不到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我在侯府本就是多余。”
“你……”顾塬安倒是想出言安慰,只是这种情形对他来说分外陌生,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时楚很体贴地打破了尴尬。
时楚泪眼盈盈道:“太子殿下,您可否帮帮我?”
在顾塬安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时楚凑近他的耳边,几句后,顾塬安的脸“唰”的一红:“不可!”
……
此时早过亥时,夜色深暝,双渡桥的两侧却聚集了大量的百姓。这些人挤挤攘攘,对着那双渡桥指指点点。
这人群实在太过厚实,时楚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帛,怎么也挤不进去。时楚灵机一动,拽着丝帛往后退。
不远处便是一家小酒楼,酒楼檐角还垂悬着红色的大灯笼,在夜色中分外好看。
这附近的人都聚集在了那双渡桥边看热闹,站在这里举目四望,瞧不见多余的人影,分外安全。
时楚一边将手中那截帛带绕着酒楼门前的木桩子缠绕,一边喃喃说道:“你就先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话音未落,时楚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不再说话,只麻利地套了个结,确认稳固后才向身后转去。
这截帛带的另一端,正牢牢系在顾塬安的手腕上,而顾塬安的眼睛处,也被一截帛带端端覆着。
时楚微微垫脚,将两个小棉团从顾塬安的耳朵中取出:“殿下,您就先呆在这儿,我去前方看看发生了什么,你切勿走到。”
顾塬安的面颊有些绯红,耳垂更是红得仿佛滴血:“一定……要这样吗。”
时楚用力点了下头,点完才想起顾塬安的眼睛被蒙住了,她说得诚恳:“殿下,您大人有大量送佛送到西,请千万要满足我这微不足道的小心愿。”
为了稳定住顾塬安,时楚的语气中增加了几分乞求的可怜味道,她继续道:“殿下,我就想体验一下被需要的感受,您看看,这是不是很小很小的愿望?我就用您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就好。”
时楚可怜兮兮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也不管顾塬安看不看得见:“殿下,好不好?”
顾塬安紧抿着嘴唇,含糊地从喉咙中“嗯”了一声。
时楚大为满意:“那您就在原地,等着我哦。”说着她就又将那两个小棉团牢牢塞进了顾塬安滚烫的耳朵。
挤进人群前,时楚还不忘再回头确定一眼。
冷清无人的小酒楼,孤寂的红灯笼微微晃荡,而顾塬安,就在这样有些荒凉的夜色中,被时楚用那条浅色的帛带系在木柱旁。风吹过一阵又一阵,将顾塬安的发丝吹乱,他没有办法捋那覆在面颊旁的碎发,只得微微仰起了头。
可怜,乖巧,又委屈。
时楚将头转回去,努力抑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平心而论,时楚是不想笑并且很抱歉的。可是……这副模样,也太好笑了吧!
时楚化抱歉为动力,铆足了劲儿拨开人群,力争快点结束这一切。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谁啊?伤风败俗,居然那么荒唐,胆子也忒大了吧。”
耳畔不断传来窃窃私语,也不知是不是京城的日子太过无聊,时楚只觉得这人墙也忒厚了点,怎么都来看热闹了。
“谁知道呢,但好像有人说那男的是啥了不起的人物?”
“呦,了不起的人物还那么猴急?我今日倒要开开眼界瞧瞧。”
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时楚终于勉强看到了双渡桥上的景象。
不出所料,双渡桥的中央,模模糊糊有两个人影,这双渡桥四周都是人,甚至有人听说了这等稀奇事儿,特意驾了只船,荡到双渡河上,想要一窥究竟。
那两个人影明显是一男一女,此刻衣物倒是穿妥当了,只是头发依旧颇为凌乱,那个女子一直低着头,将整张脸埋在男子的胸膛间。
那男子就无处可躲了,估计又觉得扯块衣袖遮脸既挡不全还尴尬,他只铁青着脸,面色愤怒。
只需看一眼,时楚便认出了他。
鲁王顾子武。
不止时楚一人看出了他,顾子武素来高调,在场多的是见过他的人,只是大家都只在心里怀疑,倒也不敢明确说出来,毕竟侮辱皇子那也算是一桩大罪。
倒是有少数几个眼尖的,确定了这男子便是顾子武,连忙拨开人群,或暗笑或稀奇,各自归家了。
这顾子武素来记仇,又得圣上宠爱,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时楚倒是安心了下来,她转过身子,竭力从人群中挤出。
她就知道,这系统精得很,会“高品质满足”顾塬安,至于这“高品质”,时楚左思右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被未婚妻戴绿帽总没有自己亲眼看见来得刺激,也只有亲眼看见才最有“品质”。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是鲁王与王荔雪被围困在双渡桥,而顾塬安因各种“巧合”,正好瞧见桥上王荔雪的面容。
在这种情况下让顾塬安赶紧离开反而不好,倒不如将他留在自己可控范围内。
所以,她说服顾塬安蒙眼塞耳,先控制住顾塬安的感官,让他没有办法去看见听见这一切,只要避过这关键的事发时间就行。
眼下那桥上局势明显已经控制住了,时楚还瞧见了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在控制着不让围观的人群靠近,只是这围观的人实在多,他们又人手有限,没办法将吃瓜群众们彻底赶走,也没办法转移走顾子武和王荔雪。
时楚暗自庆幸,也幸亏了王荔雪没有暴露,她无心看鲁王和王荔雪的笑话,只使劲拨开人群,朝顾塬安走去。
顾塬安仍在原处,他倚着那个柱子,身旁却多了个须发全白的老翁。
老翁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正对着顾塬安说些什么,时楚连忙上前,拦到顾塬安面前:“老伯您有何事?”
时楚满脸警惕,生怕老翁带来什么意外。老翁面上神色有些奇怪,他的目光在时楚身上打量,又移到了被蒙着双眼,缚着双手的顾塬安身上,他纠结半天,终究开口道:“小姑娘……你们这是?”
时楚一边小心翼翼护着顾塬安,一边解开木柱那端的帛带,她将帛带的另一端紧紧拽在自己手中,并不直接回答老翁的问题:“老伯您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老翁连忙摇头,时楚也不顾那老翁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紧了紧帛带:“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了。”
老翁见他俩走出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小跑上前叫住了时楚。
时楚满脸警惕回头,再一低头,自己的手心就被塞了一点东西。
时楚呆呆瞧着手里的几个铜板,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弯来,只见老翁叹了口气:“姑娘啊,你拿着吧,你是真不容易,都这样了还带着你家的小郎君。”
老翁瞧着面前这个痴痴站着的姑娘,这姑娘的衣裙上还有狼狈的泥痕,瞧她身子瘦弱,站着就要被风吹倒一般,却偏偏还牢牢拽着手里的布帛,极细心地领着这个失明的男子前行。
时楚好像明白了过来,她连忙将铜板还回去,勉强笑道:“老伯谢谢您,但是……我们不太需要。”
“拿着吧拿着吧。”老伯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收回,似乎怕时楚接着还,他向后退了几步,“你们也别太难过,小夫妻现在难不代表以后,快领你家小郎君回去吧。这夜深了,你俩本来就不方便。”
与此同时,双渡桥边,顾子武听着王荔雪那止不住的抽泣声心烦,偏偏王荔雪又碎碎不停地哭诉着如何是好。顾子武实在忍不住,呵斥道:“闭嘴!”
王荔雪被他一吓,再也不敢说话,只呜呜抽噎着。
顾子武的心愈加烦躁,他今日本是与王荔雪出来放花灯,两人知道避人,刻意在花灯会快结束时才来,孰料,两人竟然又是如那日在望月楼一般,情难自禁。两人环顾四周无人,干脆就直接在这双渡桥玩个刺激。
顾子武脸色铁青,他冷冷环视着周围聚着的人群。
这群刁民……
被发现后他本想立即带王荔雪离开,结果这群刁民居然立刻就挤攘了过来,将他们的出路堵得严实。而这次出来,他带的护卫不多,也没办法将那么多刁民驱走,这才让他在此刻如此难堪。
终于,马车破开人群,直冲到双渡桥边,王荔雪被迎头蒙上一块厚实的布,由人扶着进了马车。
顾子武倒是缓缓从地上起来,他的脸已经被这群刁民看过了,此刻倒是不需要遮掩。
顾子武冷冷环视过四周,突然,他咬牙狠狠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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