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府中的围墙边上,时楚倒是反应了过来。
她本以为这“散散心”是直接从宣德侯府大门堂堂正正走出去,却不想顾塬安避着来人将她扯到了这里。
顾塬安面上没有多余表情,但也不用他解释,时楚已然明白。
顾塬安依旧婚约傍身,她与他两人若一同出府定会惹来非议。
却不巧,那几人却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谈笑走来,脚步声愈来愈近。两人站定在墙前,顾塬安低声道一句:“冒犯。”
紧接着时楚便感觉到腰间一紧,眼前朱红的围墙倏地变得模糊,时楚下意识缩头闭上了眼睛,再一睁眼时竟生生站到了围墙之上。
墙上供人站立的地方极为狭窄,时楚一睁眼便瞧见了距她极远的地面,这处围墙外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树,那老槐树蔓延着枝干,枝干一看就不甚牢靠。
时楚的腿有些发软,顾塬安紧贴在她的身侧,时楚感觉到微暖的热流拂过她的耳侧:“抱紧。”
时楚顾不得其他,立马就像树袋熊一样挂到了顾塬安身上。
“……不必箍住我的腿。”
“啊?啊!好。”时楚这才发现自己挂得实在太牢实了,整个人都在顾塬安身上,顾塬安的双腿被自己的两条腿交叉紧紧锢住,而自己的双手又死死锁着顾塬安的上半身。
时楚又紧紧阖上了双眼,耳边只余下猛然下坠带来的风声,以及顾塬安温热的呼吸。
顾塬安落地很稳,但时楚第一次从这般高度的地方跳下,心中实在不稳,松开顾塬安的一瞬间她身形趔趄了一下,顾塬安连忙拉住时楚。
被这样一激,时楚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全身也都有些微热。但顾塬安的指尖却依旧冰凉如玉,惊魂未定的时楚紧紧拽着那只微凉的手。
顾塬安耐心等待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问道:“好些了吗?”
得了时楚肯定的答复,顾塬安带着时楚拐了几个小巷,很快,便有几匹俊俏的马匹出现在了时楚的面前。
这几匹马饲养得极好,个个油光水滑体型健壮,顾塬安在马匹间穿行,牵出两匹枣红色的骏马。
顾塬安直接翻身上马,留下时楚和面前的骏马大眼瞪小眼。
“……”
见时楚不动,顾塬安有些不解:“你为何还不上马?”
时楚有些无语。诚然,顾塬安留给她的这匹马较顾塬安自己骑上的那匹马要矮小许多,但是!她一个从来不曾驾过马的人怎么独自上马还独自策马?
无证驾马吗?出事故怎么办!?
时楚突然有些怀疑顾塬安的脑子。
难道是被刺激傻了?
然而顾塬安明显还未意识到这一点,时楚笑得真诚且无害:“殿下,我……上不去。”
说话间,时楚又和面前的骏马对视了一下,那骏马竟是倏地将头一转,时楚从它那动作中莫名读出几丝……不屑?
这是在嫌弃她连上马都不会吗?
果然是这家伙牵来的马,和他一个德行!
时楚暗自腹诽,也回了那嚣张的马儿一个白眼。
顾塬安倒是蹙眉思索了几瞬:“你若不会骑……那我们该如何离开?”
时楚:“……”
系统,你在吗,我能放弃他吗?
时楚很耐心:“殿下,我们不能一起吗?”
你当个司机溜一圈不可以吗?这都想不到?
顾塬安眉峰依旧没有舒朗开来,他很是迟疑道:“那恐怕不好吧。”
时楚本以为他是没想到还能两人同骑,却不想他此刻却是一脸的不愿。
时楚不由得自我反思了起来。
是不是自己太过激动了,忘记古代也是有规矩的,他虽然蠢了点,但也毕竟是一国太子,让他当司机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顾塬安的声音有些低沉:“如此这般,对……对林二姑娘你的声誉不太好。”
正在进行深刻反思的时楚一口血差点呛了出来。
“殿下……”时楚咬牙切齿,要很用力才能维持住面上的笑意,“我们都已经出来了。”
“此刻正是晌午,百姓几乎都在家中用食,街道上是没什么人的,认不出我们。”
“而且,”时楚感觉眼前这个榆木脑袋还需多劝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殿下与我并没有什么,难道还怕闲言蜚语吗?”
“话虽如此,人言可畏。”顾塬安的神情未有松动,他的目光落在时楚身上,似在沉思着什么。
“是啊,人言可畏。”时楚倏地一笑开来,眸子里却渐渐盈上了凄凉的波光。
“殿下倒也不用思衬言语宽慰我,”时楚将目光缓缓转向顾塬安,在顾塬安逐渐困惑的目光中,时楚用手背轻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直言也无妨,我是知道我自己的名声的。”
“我名声臭极,提到我的也多是不屑,我怎么配和太子共骑一驹呢……”时楚语气中的委屈遮掩不住,她嘴角的笑极为勉强,自嘲道,“是我妄想了,今日本想着与殿下您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想要与您畅谈散心,共解了心中郁结。却没有想到,我是什么身份,怎么配同您一起呢?”
时楚的表情逐渐哀婉,她用那双带着三分茫然七分凄婉的眼睛缓缓扫过顾塬安:“也罢,我在这京中本就没有什么可留念眷顾的,既然不配,我走就是……。”
“了”字还没出口,顾塬安便翻身下马,将正在缓慢转身作势离去的时楚手腕扣住:“别走,我们一起!”
呼啸的风声自耳边擦过,风儿正面吹来,将前方少女的发丝轻拂过他的面颊。
顾塬安的手自后方环抱过少女,绕过少女的腰肢去控制马缰,他尽量不将手直接落到少女的身躯上,但这策马的路途上总是颠簸个不停,难免会触碰到身前的躯体。
身侧秋意渐浓,顾塬安紧勒住缰绳,骏马突然瞪直了前蹄,发出嘶哑的马鸣,停下来步子。
在护住时楚的同时,顾塬安瞧见了她面上难以掩饰的兴奋神情。
顾塬安一时说不清自己的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在顾塬安的眼前,时楚握住他的手欢快从马上跳下的模样与之前时楚在宣德侯府掷石跑回的样子有些重合。
在那时,眼看即将有人到达此处,眼前的女子却捡了石头铆足了力气朝那两人苟合的地方掷去,也不等石头落地,她便欢快地朝自己跑回来,眉眼间没有丝毫的郁色。
他本来也认了,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也有些茫然,只想着听天由命,被人发现就被人发现,却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林二姑娘居然会搞这么一出。
被这样一搅合,那两人肯定能发现不对,也就能自然而然地躲过这些人群,避免被人发现。
顾塬安不知时楚为何要替他们遮掩,时楚笑着跑到她的面前,有微茫的阳光落在她的笑颜上,她说:“太子殿下,既然我们都不算伤心了,那么也就先替他们保守一下秘密好不好?”
顾塬安一时有些恍神,不知不觉间竟就颔首应下了。
时楚也没想到顾塬安会带她来此处,这里是一片郊野山外,金黄的叶子缀在枝头,不远处还有一片茂密的野果子林,眺目望去,还能看见黄灿灿的秋柿高挂枝头。
耳畔传来潺潺的溪流声,在这爽朗山风的吹拂下,这里秋意虽浓却窥不出一丝衰颓意,甚是惬意怡人。
时楚欢快地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自己这么表现非常不对,她轻快的步子突然沉重了起来,收敛起面上的笑意,深沉地走在林荫小道间。
顾塬安就在她的身后,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顾塬安心中暗叹一声,眼前这小姑娘果然可怜,瞧瞧她,一会儿乐呵一会儿悲郁,也不知是因为那些腌臜事儿折磨得她精神恍惚分裂,还是她平时故作坚强强颜欢笑,只是悲郁难忍,难免不由自主流落出真实情绪。
正在故作悲伤深沉的时楚回了头:“这倒是一个好地方。”
顾塬安微微一笑,阔步走到时楚身侧,一株有些低矮的树干蔓延到他的身前,顾塬安轻轻将这枝叶拂开:“这里我母亲来过。”
“皇后娘娘?”
时楚注意到顾塬安用的“母亲”而非“母后”,便试探问道。
顾塬安颔首:“母亲素来喜欢这些地方。”
时楚心中一动,她一直在思衬着该如何舒缓顾塬安的情绪,或许从这位皇后娘娘身上入手也是不错。
“皇后娘娘还会来这些地方?我以为皇后娘娘常处深宫呢。”时楚饶有兴致对顾塬安道。
顾塬安浅笑:“自然是在未出阁的时候,我母亲素来是个关不住的,常常不再府内。后来嫁给了父皇,她也不愿久居深宫,我记得年幼时,母亲总是寻着机会出宫。”
“这个地方,她还硬带着我和父皇来过呢。”
“皇上也来过?”时楚有些微讶,她也见过皇上几次,她并不觉得皇上居然会有闲情逸致陪妻子逛山游玩。
“嗯。”
“皇上和皇后感情真好。”时楚语气羡艳。
“嗯。”顾塬安依然颔首,只是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有些微微眯起,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时楚安静地等在一旁,做一个很贴心的听众。顾塬安顿了顿,道,“一直都很好。”
时楚没有忽略顾塬安微蹙的眉头,此刻完全放松了下来她的声音很柔,就像四月里和煦的阳光,顺着风儿到达顾塬安的耳畔:“帝后情深是好事,殿下为何蹙眉?”
“因为……我感觉现在不是了。”
时楚自然知道,皇后已薨逝五年。
提到逝者本应回避,但时楚总感觉这里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现在不是了?
听顾塬安所说,皇后生前与皇帝恩爱非常,这一朝离去,理应成为皇帝心中的白月光啊,怎么可能现在不是了?
时楚这么想着,嘴里也就问了出来。
她本没抱多大希望,毕竟这是顾塬安的私密事儿,又涉及他的父皇母后,说得严重点就是宫闱秘事,哪是她能随便打听的。
但顾塬安微启了唇,他漂亮的眸子里有着浓厚的茫然:“我总感觉父皇变了,却又没变。”
时楚再回府时天色将暝。
少见的,宣德侯府的大门居然大大敞开着,一见到时楚的身影,门口的小厮便连忙分成了两波,一波匆匆朝里走去,另一波则上前迎接时楚。
时楚愣了愣,这样的情形之前从未有过。而迎上来的那伙小厮堆着笑道:“二小姐可算回来了!侯爷和夫人正在等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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