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委实太过热情了,热情得简直过头。
时楚被一堆小厮丫鬟拥着,也不由分说,直接就将她朝宣德侯夫人的卧房引。这般热情的模样,时楚的心中自然升起几丝不安。
虽说从表面上来说,这宣德侯府的下人一直以来对她不算坏,但每每看向她的眼神却总是带着轻蔑与不屑的。
此时此刻,这些下人们眼底的不屑被更深的假笑取代,每个人面上的笑容都是堆着的,可每个人面上的笑意都是未达眼底的。
如同被一群陶俑假人环绕着,莫名瘆得慌。
时楚漫不经心道:“那么晚了,侯爷还没休息?”
距她最近的那个丫鬟开口了,但也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道:“二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时楚走得慢极,一步一步向前踱着,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随意抱怨道:“真是麻烦,明儿还要入宫呢。”
那丫鬟没有接话,只是簇着的人群不断向前移动着,将时楚一点一点引向目的方向。
“主子!”
突如其然的一声惊呼,打破了这眼下诡异的宁静。
拥着时楚的那几个丫鬟蓦地转过头去,时楚听出这是香兰的声音,转身回看,只见香兰急匆匆跑来,许是因为激动,面庞上还浮现出黯色的红晕。
“主子!”香兰并没有靠近,事实上她也靠近不了,马上就有几个小厮朝她走去,时楚身旁的丫鬟对着时楚笑了笑:“瞧瞧这香兰姑娘,一天天急躁得,真不是个沉稳的性子。”
“主子今日忙于伴读之事,委实辛苦了!奴婢是想告诉主子,不用急着回房,香兰替主子收拾着!主子只管和侯爷夫人谈正事即可!”
香兰匆匆吼完这几句,眼见那几个小厮便来到了她身前,她有些抱歉地冲小厮们笑笑:“惊扰诸位小哥了,我家主子性子急,我怕她惦记着回房收拾行李,便来说一声,好让主子好好和侯爷夫人聊聊天。”话毕,香兰便又转身回去了。
时楚身旁的丫鬟面色稍微好转了几分,她对时楚微笑道:“二小姐,请吧。”
富丽繁华的屋室中,时楚款步而入,那些个丫鬟小厮在门口便止了步子,时楚慢悠悠进来,这才发现此间屋室中可不止侯爷和夫人两人。
林娴容端庄坐在宣德侯夫人身侧,面上带着女主独有的高贵优雅的笑容。
见时楚进来,林娴容微微笑着颔首,亲昵唤道:“时楚妹妹。”
比起宣德侯夫人陈氏和林娴容,时楚见到宣德侯的机会明显要少了很多,穿来这些时日总共也不过见了两三面罢了,而且每次都是遥遥相望,因此时楚对宣德侯的相貌并没有多深的记忆。
此时在这间灯火通明的屋室中,时楚倒是见了个仔细。
好像。
果真是亲父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说林娴容和陈氏是眉眼间有几分相似,那林娴容和宣德侯那就是共用了一个相貌模板。只是两人毕竟性别不同,宣德侯又年长了那么多岁,较之林娴容,自然多了几分威严与苍老。
他的嘴角缀着不明显的笑意,自时楚进门,他便一直打量着时楚,几息的时间后,他笑意愈深:“小楚来了,快坐下歇歇。”
时楚自然没有推辞,她直接阔步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旁,很是随性地坐了下去。
宣德侯说话的声音大且慢,时楚都坐了下去,他悠悠的嗓音还没有停,只听他继续道:“这和殿下玩闹那么久,也应当累了吧?”
时楚点头点得干脆:“是有点。”
宣德侯的表情微不可察地滞了滞,但嘴角的笑意却愈深,一旁的陈氏悄然和林娴容对视一眼,只听宣德侯继续道:“哦?不知小楚你和殿下去了哪里?”
“这……恐怕不太方便说。”时楚皱紧眉头,“毕竟长公主的去所应该不能随便言语吧。”
“长公主?”宣德侯反问道。
时楚莫名其妙看着宣德侯:“侯爷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时楚有些暗幸,她可不是很想叫眼前这个男人“父亲”。倒是幸好原主本身也不叫宣德侯和陈氏“父亲母亲”的。
宣德侯的手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无事,只是你这一直与长公主相处,太子殿下都不曾在的吗?”
时楚很是奇怪,她疑惑地蹙着眉头反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要在?长公主与我谈伴读之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宣德侯咳得更剧烈了,陈氏柔柔一笑:“小楚勿要心急,你父亲只是听说你是何太子殿下一起离府的,以为太子殿下也在,便随便一问罢了。”
时楚无所谓笑了笑:“这样啊,他也不过是送我一程,带我去见长公主罢了,后面去了哪里我可就不知道了。”
宣德侯爽朗一笑:“哈哈哈,原来如此。”
时楚说得随意,只暗中窥着这三人的神情,不出意外在林娴容面上看见一抹有些奇怪的神色快速浮现又快速消失。
这抹神色的奇怪之处便在于,似乎是多种情绪交杂而成,有失望有怨妒有不屑庆幸……交织交映,说不清道不明。
时楚懒洋洋倚在椅子上,斜乜了一眼黑沉沉的窗外,两腿一蹬便直接站了起来,她活动了下自己的修长的脖颈:“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儿还得入宫呢。”
“小楚。”时楚说着便要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宣德侯便叫住了她,宣德侯低低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
“为父知道你不痛快不自在,连带着都不愿再唤父亲母亲。”
很应景,宣德侯话语刚落,陈氏便红了眼眶,低低叹息一声。
时楚的视线扫过,她惊觉这两者配合堪称无敌,陈氏理应当选最佳捧哏。
“若我们知道这件事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当初就不该告诉你真相,若是我们当初骗你说,你和容儿皆是我与你母亲亲生该有多好。”
时楚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恰到好处地消沉了下去。
宣德侯继续道:“但就算你非我亲生,这些年的情谊也都在那儿,小楚,你仔细想一想,我与你母亲待你如何?”
“就算知道当年那个乌龙,我们也从未想过舍弃了你,你永远都是我宣德侯家的女儿。”
见到时楚默然的样子,宣德侯又是一声低低叹气,一派慈父无奈的模样,他道:“也罢,你只需好好的就行。眼下将要入宫,你得长公主看重自然是好事,只是与天家相处终究需要谨慎,正好你姐姐也要入宫,容儿自会看护着你。”
时楚紧抿着自己的嘴角,她没想到宣德侯居然提到这里,记忆没错的话,原著中原主就是死于林娴容的“看护”吧。
“好了,你既要回屋那便回去罢,好好休息。”
“为父只要你平安即可,如今你也到了年岁,切勿多忧多虑,若有合适的人选,为父自然让你风风光光从我宣德侯府中嫁出。”
时楚回去的路上,总算没有那一群假人似的丫鬟小厮,她独自一人朝自己的潋滟小院走去。
方才情形瞧着温和,可她的心却一直吊悬着,此刻时楚仍然不由自主地回忆着方才的点滴。
今日下午和顾塬安玩逛得痛快,可此刻回府却不得不去处理这“痛快”背后的隐患。
顾塬安本打算和她一同回宣德侯府,解释一番便是。可时楚思来想去,终究觉得不妥,而事实确实如她所料。
很明显,一开始宣德侯便是认定她是和太子在一起的。
太子婚约在身,纵然王荔雪红杏出了墙,可这出墙一事却没人知道。纵然自己与太子并没有越距举动,但若真要从中挑刺,那也是挑得出的。
让时楚没想到的是,香兰跑出来对她说的那一番话。那一番话刚毕,时楚便留意到香兰的唇还微微张了张,时楚模拟着那个唇形:长公主——
许是心里想事的缘故,时楚走得不算快。
“这些年来,我与你母亲待你如何——”
宣德侯的音貌再次浮现在时楚脑海中。
平心而论,宣德侯与陈氏待原主是不差的。
吃穿皆是上好,毕竟,原主在人生前十六年都从未怀疑过自己并非亲生。
而在有些地方,宣德侯和陈氏对原主甚至算得上宠溺——当原主不愿习女红之时,当原主抱怨学琴之时,当原主惫懒学礼之时。
堪称慈父慈母的宣德侯与陈氏立马就心疼起了原主,直接让她出去玩乐,从不责令她学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1]时楚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样一句话,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念出口。
香兰既担忧又惊喜的声音打破了时楚的思绪。
不知不觉间时楚已然走到了自己的潋滟小院门前,跟着香兰进屋,在时楚询问的目光中,弯眉笑着的香兰神情有些窘迫。
她自然知道时楚是在好奇什么,她绞了绞衣袖,有些为难道:“主子……是赵王世子,他说、说是长公主让太子殿下带您去见她。”
与此同时,顾允嘉仰着一张笑得灿烂的脸凑到了顾塬安面前:“太子表兄!我做的不错吧!”
彼时也在刚回到太子府的顾塬安向旁边微微侧身,绕开顾允嘉向屋内走去:“尚可。”
“什么尚可啊!我这借口找的堪称完美好吧!”顾允嘉笑嘻嘻跟在顾塬安身后,“且说当时,有人报太子表哥你和那林二一起失踪了,当时在场的人那脸色变得呦!对了,你那未大婚的太子妃也在那儿呢!”
“我当时一想这可不行!万一伤了太子表兄你的清誉怎么办?我便灵机那个一动,对他们说:长公主刚派人来了,想要见一见林二,太子表兄正好无事,便替长公主送人去了!”
顾允嘉乐呵道:“我这借口!那些人本来就觉得太子表兄你来得勉强,因此这样走了倒也说得过去,我便就这样将他们的嘴堵上了!”
顾允嘉讨赏道:“太子表兄,你真不夸夸我吗?我可是替你稳下了你的太子妃!”
“话说啊,太子表兄你难道真的喜欢上那林二了?这又是借我名义给她入宫贺礼,又是和她单独出游。”顾允嘉有些不解,“她要身份没身份,人又粗鲁刁蛮,才艺全不会,要我说,玩玩就得了,表兄你可别当真!”
话到这里,顾塬安突然想起京中传闻,林时楚有两任绯闻对象,而这顾允嘉赫然在其中。
顾塬安的面色变了变,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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