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过年,强化班从腊月二十七开始停课,等到年后再复课。
腊月二十六那天,是年前最后一天强化班。下课后,周封故对着前面的陈时说:“书包拿过来。”
“怎么了?”陈时把书包递过去,没拉上拉链,里面装了几本上课用的习题、草稿本,还有笔盒,简单干净,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封故看了一眼,“你这里面还真是没意思。”
陈时不知道什么叫有意思,也不知道周封故想要做什么,她看着周封故拿出一个盒子扔进了自己的书包里,仔细一看,是一个装手机的纸盒子。
才初中的陈时没有自己的手机,一是本来也用不到,二是出于家长怕影响学习的惯例。
“你干嘛?这你的手机吗。”
“高应那拿的,本来就没人用,话费和卡都弄好了。”
培训中心的教室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室,也没有老师会来抓哪个学生带手机来上课,只是陈时还是下意识把书包拉链拉上了,她看着周封故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周封故好像嫌陈时太笨,“放着,没电就充电,我打来的电话,发来的短信,都要接要回。”
周封故知道贵的陈时不会要,给她的只是一个最简易版的,类似于很多学生使用的那种防沉迷的手机,银色的小小一个,除了打电话发短信,照相功能都没有,最多也只能玩玩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
这手机不算值钱的东西,但本身送手机这件事,就有些暧昧的意思。陈时觉得书包里好像藏了个隐形炸弹,回家路上,她怎么背都背不安稳,好像后面有周封故的气息在萦绕着。
回家之后陈时避着父母在自己房间里拿出那个手机,看了一眼房间的四周,又把它放回了书包里。
这是她和周封故的秘密。
大年三十是个好天气,天还没黑的时候,空气里就充斥着噼噼啪啪的鞭炮炸出来的浓郁烟雾。
这烟雾直到深夜也没有退散,反而越来越浓,快到十二点的时候,电视里的春晚主持人端着大方笑脸开始倒计时,周围的人家都在阳台点燃了烟火,在这最热闹的时候,陈时书包里的手机亮了起来。
【睡了没。】
发送过来的是手机通讯录里唯一一个号码,没有备注,也无需备注。
父母还在客厅看电视,陈时静悄悄锁上房间门,回复:
【还没。】
在下一个烟花升上天空的那一刻,被调到静音状态的手机有了来电,陈时接通,听见周封故的声音:“接得倒挺快。”
“周封故,你在市区吗?”
“嗯。”
周封故的回应听起来好像不是特别开心,陈时记得市区有禁燃烟花爆竹的规定,她抬头看着被烟火照耀得极亮的天空,“我这边有好多人在放烟花,有点听不清你说话了。”
“烟花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周封故站在阳台,他的眼前是一片寂静的黑夜,连海的教师公寓小区里有许多户人家都挂上了灯笼,那些红色在黑暗中缓缓摇晃着。
“很大,很圆,也很亮,散下来的火星像是要掉到我头上一样。”陈时的描述很简单浅薄,没什么华丽生动可言,却是陈时对烟花的第一印象。
“是吗。”周封故的声音很轻,陈时快要听不到了,“那应该很好看。”
陈时补充:“下次你也可以回来看。”
“周封故,新年快乐。”
周封故有些恍惚,他低头时,五官隐进黑暗里,显出与往日不同的较为脆弱的一面,他回道:“新年快乐。”
通话结束后,周封故在阳台又呆了一会,很难得地点了一根烟,他并没有抽,而只是把燃烧着的烟草握悬在空中,红光亮得微弱,一缕烟往上空飘。
这就是他世界里唯一的一朵小小烟火。
周封故经过客厅的时候周严峰刚从外面回来,照周严峰的性格,是不会寒暄式地询问周封故怎么还不睡觉的,他只是下达了一个通知:“明天去你妈那看看。”
多年前周严峰与何玉芳离婚,周封故本来是跟着何玉芳的,只是那时何玉芳情绪极度不稳定,且影响到了年纪还小的周封故,周封故又潜移默化对周严峰产生了抗拒抵触情绪,便两边都不跟,选择了小镇里的十三中,和在十三中任职的姑姑一起生活。
于烟烟那件事后,出于很多原因,周严峰没有再和于母举行二婚,虽然于烟烟的死是意外,并不是周封故的错,但出于本能的愧疚,周严峰有时也会去关照看望于母。
周封故开口:“过几天我会回去。”
“嗯,我知道,你们十三中有课要补。”周严峰看了一眼着装太过随意招摇的周封故,轻皱了眉,“如果提前招能来连海也不错,别让我失望,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说。”
周封故已经快比周严峰高半个头了,他语气很冷,“周严峰,我说了,我不是因为你才要去连海的,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十三中你们的年级主任是姓刘吧,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叫他刘叔叔。”周严峰看着周封故,向来严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着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样,犹如在教导学校里一个不听话的学生,“我之前有拜托他留意你,这没什么需要不好意思的,人脉关系在这个圈子里帮助很大。”
父子之间本来就如同两块硬石,不含温情便容易产生对峙。周严峰一直忙于教育事业,在周封故小的时候不怎么有时间陪伴,也不懂如何正确关心孩子,之后离婚的事情叠加起来,与周封故的关系便更加僵硬。
周封故不再理睬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周严峰在他身后开口:“听说你们学校有成绩好的女学生在帮你?”
周封故被触了逆鳞,瞬间转过来看向周严峰,眼里满是冰冷的威胁和警告:“与你无关。”
大年初七,陈时被刘小菲和贺玉叫出去玩,刘小菲风风火火穿着新买的大红色外套,贺玉头上别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帽子,文静端庄,而刘小菲看着陈时的白色羽绒服感叹:“我妈肯定不会给我买这种颜色的衣服,我没穿半天肯定就脏了!”
贺玉想去书店买几本教辅,拜托陈时帮她看看哪些比较合适,三人往书店里走,刚上二楼便看见学习资料区站着沈繁珂。
贺玉问:“那是五班的沈繁珂吗?”
刘小菲对着她们两个咬耳朵:“让她之前考第一这么嚣张,听说期末考她考砸了,才十九呢。”
从没进过前两百的刘小菲谈论起别人的成绩倒是说个没完起来,“你看我们陈时就很稳,一直没掉出前十过,还拿了好几次第一呢。”
贺玉的眼睛里开始充斥着对陈时的单纯崇拜之情,被可爱秀气的女孩子这样盯着,陈时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其实第一也没拿多少次……”
贺玉数学比较薄弱,三人走到数学分类区,陈时拿了几本比较注重基础的教辅翻看着,沈繁珂走了过来,对着陈时手中的书皱眉:“那不是初一初二做的吗,你买它干嘛。”
刘小菲默默翻了个白眼,贺玉开口解释:“陈时是在帮我挑复习之前知识的教辅……”
沈繁珂目光转到贺玉身上,点点头,“这样。”
“一般数学能考几分?”沈繁珂主动问道。
数学满分是120,贺玉回答:“90。”
“也不算差。”
沈繁珂虽然平日里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合群,但对于学习,她一向一视同仁。话音刚落,沈繁珂走到陈时身边又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数学教辅递给贺玉,“这几本挺好的,我以前初二补基础的时候做过,你这个水平做刚好。”
贺玉和沈繁珂不太熟,只是在学校见过几面,接过那几本教辅道谢:“谢谢……”
陈时看见沈繁珂另一只手抱着的竞赛题集,问:“你是在为提前招做准备吗?”
沈繁珂点头,对贺玉一板一眼回了句不客气,便挺直腰走了,脑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很是利落。
刘小菲表情夸张手舞足蹈,顾着自己是在书店便把声音压低,“沈繁珂这人,原来还会乐于助人啊!”
陈时失笑:“你到底把人家想得有多坏。”
“是我狭隘了是我狭隘了——”刘小菲摇摇头,又纯粹含着疑惑心理八卦,“不过她又不像柯凡和你那么聪明,提前招她考得上吗?”
陈时笑着回答:“其实我觉得我有可能也考不上。”
陈时记得之前的她在初三时期的连海提前招是发挥失常了的,后面通过中考才考上连海。不过这一次让实际上高中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来再考一次高中入学考,怎么看都有种作弊的感觉。
出了书店,刘小菲拉着她们直冲饰品店,刘小菲挑了几个发圈,贺玉看中一对耳钉,而陈时负责站在旁边,点头或者摇头,评价好不好看。
陈时的刘海已经长得过眼睛了,为了不遮住视线陈时总把它往两边三七侧分。刘小菲恨铁不成钢地把陈时的刘海扒拉上去,“你这五官这么好看弄这么厚的刘海干嘛呀,直接把它夹上去好了——”
陈时觉得额头一阵凉意,有些不习惯,刘小菲很快速地从陈列饰品的货架上拿了一个小巧的黑色发卡把陈时的刘海固定住,并问贺玉:“你看,这样是不是清爽多了?”
贺玉点头,其实陈时也觉得没有刘海比较方便,便决定把发卡买下来。
三人准备付账,化着浓妆的老板娘笑着开口:“小妹妹,今天店里搞活动,四人消费就打八折哦。”
“但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刘小菲觉得这个折扣很划算,一晃眼看见店门外碰巧经过的沈繁珂,便觉得机会来了,于是喊着:“沈繁珂——”
沈繁珂虽然看起来对饰品没什么兴趣,但在刘小菲的说动下还是凑单买了一个小熊挂坠。
陈时对沈繁珂轻声说:“其实如果不想要可以不买的。”
沈繁珂看了自己手上的挂坠一眼,其实挺喜欢的,又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行吧。”
而刘小菲很不见外地拍了拍沈繁珂的肩膀,“都是朋友嘛,一起买东西多好!”
沈繁珂像听到什么神奇的话一般皱眉转过去看着刘小菲,刘小菲却没心没肺毫不在意,还问沈繁珂:“我们要去吃甜品,你去吗?”
坐在甜品店里的沈繁珂咬了一口蛋糕,口中泛起奶油的甜腻,便面无表情地问陈时:“你平时不学习,都是出来干这些事情浪费时间的?”
初中课程难度不大,陈时其实不怎么在课外花时间学习,她在学校的学习效率就已经足够了。
还没等陈时回话,刘小菲便说:“哎呀,要松弛有度嘛,不然整天学习不就学傻了,当然要和朋友出来放松放松啦。”
沈繁珂放下手中的勺子,毫无情绪起伏地回答:“我没有朋友。”
“学习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我不需要朋友。”
“啊?”刘小菲愣住了,“可陈时也有很多朋友啊,比如我,比如贺玉,又比如柯凡——唉陈时周封故算不算你朋友来着……”
贺玉小声补充:“我觉得算。”
“周封故怎么会有朋友。”沈繁珂抬起眼说着,“他是被陈时给骗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沈繁珂说的还算准确。陈时确实骗过周封故很多次。
陈时并不否认,她对着沈繁珂说:“但其实有时候,无论是对手、仇敌,还是陌生人,都可以成为朋友。你看,我们现在就是一个下午的朋友。”
陈时笑得弯了眼,补充着:“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还可以做很多个下午的朋友。”
刘小菲喝了口气泡饮料,“对啊,你什么时候觉得无聊了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出来。”
沈繁珂一怔,沉默了一会又说着:“我应该没有时间。”
陈时知道像沈繁珂这类学生的通病,自己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与期望,花了很多时间精力,但有可能最终得到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容易钻进死胡同。
陈时刚想开口说话,眼神一飘便意外看见橱窗外的街道上,周封故站在对面看着自己,双手插兜略微侧着头,带着点不耐烦的痞气对自己做出口型:
不——接——电——话——?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