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旧广场里,陈时和周封故二人坐在喷泉台阶上。
周封故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去擦陈时脸上挂着的泪痕,“还哭呢?”
“啪”的一声,周封故抬起的手被陈时打掉。
周封故也不生气,反而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还生气啊?”
陈时硬邦邦地回:“没人生气。”
“不生气你打我干嘛。”
“谁打你了?”
“谁刚刚哭了谁恼羞成怒打我了。”
“谁让你莫名其妙出来吓我的,你不好好在市区待着你回来干嘛。”
周封故装无辜也是一把好手:“我周五的时候就说了啊,很快会再见的。”
他又靠近了一点,继续说道:“你看,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再见面了。”
“周封故!”陈时转头瞪他,“你烦不烦。”
“不烦。”
周封故第一次看见陈时这样,眼前的少女虽在发火撒气,却平添了几分生动娇憨,他自然乐此不疲。
这种感觉多奇怪,好像一回到这个小镇,周封故和陈时也变回了十三中里的周封故与陈时,在很短的有效期内,连海时期铸造起来的隔阂被暂时打破了。
陈时不想搭理他,站起身就往广场出口走去,周封故也没去拦,还没等陈时走出去几步,她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小撮人往这边走来。
陈时马上折返,试图拉起周封故:“快走!”
周封故却很淡定,说着:“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之前追黎又宁的人过来了——”
周封故叹了口气,将陈时拉回自己身边坐下,指着不远处的人群说:“你再看看是谁来了。”
陈时有些疑惑,她定了定神,等待对面的人走近,才发现领头的人是——高应。
高应留着小平头,仍然跟以往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的,“我靠,这是哪位贵客啊,周封故,你他妈回来怎么都不打声招呼,现在是越来越人模人样了。”
高应又看向陈时,愣了愣,下意识冒出了几个不太文雅的语气词,以一种十分惊讶的情绪问道:“你是陈时?”
陈时点点头,不明白高应什么意思。
高应朝周封故飘去一个眼神,示意十分赞赏周封故数年前毒辣的眼光。
周封故做了个口型:滚。
接着他想起刚刚陈时提到黎又宁的名字,下意识眉头微皱,问陈时:“你刚刚为什么提黎又宁?”
陈时将自己今天和黎又宁相遇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周封故沉默了一会儿:“你以为黎又宁出事了?”
陈时看向高应,问道:“你们刚刚是在追黎又宁吗?”
高应率先回答:“什么呀,没有的事。这小子白天说遇到点麻烦,自己解决了,晚上的时候看见一个人长得像他,本来想上去问问是不是之前的仇家找上门了,结果追上去发现不是他。”
高应拿出手机:“刚刚还给这小子打电话了,他说他毛都没掉一根,好好的,你要是担心他的话我再给他打一次?”
高应话是对着陈时说的,目光却看向周封故。
高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很明显。
“行了,”周封故站起身,朝陈时伸出手,“先送你回酒店,你家里人还在等你回去。”
秋夜,气温渐渐降低,陈时本就受过一场惊吓,还在外面哭了一会儿,自然有些受凉了,这时一阵风刮过,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周封故侧头看了一眼陈时身上那条堪堪过膝的绿裙子,很利落地脱掉外套递给陈时:“穿上。”
陈时:“那你怎么办。”
“我又不冷。”
陈时套上这件格外宽大的男款外套,半张脸都被竖起的领子遮住了,她转头问:“我带上去,怎么跟我家里人说。”
周封故回:“你不是最能撒谎了吗,你就说这件衣服是黎又宁的。”
陈时又瞪他一眼。
周封故仍然向前走着,目不斜视,“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黎又宁。”
陈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有。”
周封故停下脚步,深深凝望着陈时,“如果有一天我在你面前消失了,你也会这样找我吗。”
陈时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周封故微微俯下身,抬手将陈时的外套领子往后折好,同时低声说道:“我不太开心。”
看见你这样热心地去帮助另一个人,我不太开心。
周封故想起上一世,在台球厅后门,同样是黎又宁。
那时黎又宁对他说:‘她这么单纯的一个人,谁有困难都会去帮,之前她帮了你,今天她帮了我,明天后天,你怎么能保证她不会把精力放在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身上呢?’
这句话像一根早已深扎在体内的针,直到现在,才发挥了迟来的作用,让周封故的五脏六腑,都缓慢却深刻地疼痛了起来。
陈时仍然懵懂地看向他,眼神中盛满了天真的疑惑。
从十三中到连海,陈时的五官越长越开,明艳与纯净这两种气质在她身上被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是那样特别又引人注目。
最终周封故也只是捏了捏陈时细嫩莹白的脸颊,说道:“上去吧。”
接着他警告道:“再让我看见黎又宁那小子把你骗出来,我会好好教训他一次。”
陈时却转过头去偷偷笑出了声。
像是被周封故逗笑的,两边嘴巴弯了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
“周封故,你知不知道连海有人在传你是hei帮老大。”
“我本来觉得这个传言很离谱,但现在看你还真像,一副耍无赖的样子。”
也就只有陈时敢在周封故面前这样跟他说话。
还没等周封故说什么,陈时便小跑着进了酒店大门,绣着暗纹的裙摆飘飘荡荡,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摇曳着。
周封故转身往反方向走,不远处,高应独自一人靠在街边的路灯杆旁等他。
高应给周封故递了一根烟,周封故摇头:“很多年没抽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才发现自己用了很多年的打火机也放在外套里一起给陈时带走了。
他并不抽烟,还把那个打火机带在身上,只是因为用习惯了,没想起来要处理。
陈时发现外套里的打火机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想到这,一瞬间勾起唇笑了一下,随后脸上又很快恢复毫无波澜的样子。
高应问:“你在连海怎么样?”
周封故:“就那样。”
高应不咸不淡切了一声,“那他妈可是连海,我学一辈子都进不去。”
高应又继续说着:“前段时间我去了外省,贺玉刚好在那个地方念书,我闲的没事干就蹲在她学校门口等了一整天。”
“其实也没啥事,我也没想着要打扰她。放学的时候,我看见她了,和一群女生一起往外走,她前面走着一个男生,挺高挺瘦的,我看得很清楚,贺玉一直看着他的背,一直看着。”
高应苦笑:“就像我以前看着她一样。”
周封故问:“其他人呢,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高应想了想,回道:“李强跟着他爸在做生意,其他几个被爸妈逼着找了所高中上,哦,你还记得黎英吗,她现在进了她们学校最好的班级,平时考试马马虎虎还能考全校前一百,当然,她那学校跟你们连海肯定没法比。”
“嗯,”周封故不冷不热点了点头,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点评着,“挺好。”
高应看向周封故:“唉,说真的,我现在能明白你当初为什么对陈时那么感兴趣了。”
周封故却说了句:“并不只是我对她感兴趣。”
高应不明白:“什么?”
高应手中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了,周封故伸手抽出他手里的烟,碾灭在一旁的垃圾箱上。
“如果你知道有人用最幼稚的方法救了你一命,接着又事不关己地假装跟你没关系,想离你越远越好,你会恨她还是感激她?”
高应被绕进去了,没说上话来。
而周封故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说的话却偏执到可怕:“我会用我的一生让她明白,我周封故周围的这个位置,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一开始,就不是周封故对陈时感兴趣这么简单。
而是陈时自己,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亲手绑在一起了。
陈时想单方面解开,但周封故绝对不会答应。
陈时上楼的时候,宴客厅里已经灭了灯,准备迎接新娘进场了。
陈母看见陈时,压着怒气问了句:“我让你去买东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陈时只能敷衍道:“天太黑,在下面迷路了。”
陈母问:“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陈时:“我忘了……”
陈母恨铁不成钢:“蜡烛没买就算了,打火机总要弄一个来吧?”
陈时下意识掏兜,没想到却真掏出一个打火机,银色的外壳,非常简洁。
“这还差不多,”陈母看了眼陈时身上的外套,“这外套大表哥给你穿的?”
陈时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点点头没有否认陈母的说辞,并且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那位同样参加了婚礼的远房大表哥。
“行了,刚刚你姨妈喊我出去聊事情,你拿着打火机先去把宴厅前面那排烛灯点起来,刚刚窗户一开全被吹灭了。那些服务员忙着上菜,灯又贵,不放心让他们点。”
陈时脱下周封故的外套搁在自己的座位上,猫着腰趁大家不注意跑到前面去点烛灯,她蹲了下来,拿着打火机捣鼓了好一会儿却不会用,正发愁。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陈时手中的打火机接过去,很熟练地打起了火,点亮一盏盏精致的烛灯。
陈时转头一看,是黎又宁。
她问:“你白天怎么突然消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黎又宁惭愧地挠挠头:“那个时候确实有点麻烦,怕你也牵扯进来,想把那些人引到别的地方去,第一时间就往其他地方跑了,抱歉啊。”
黎又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打火机,问:“学姐,你不会用这个打火机吗?”
陈时很坦然地摇头:“不会。”
黎又宁笑着问:“周封故没教你用啊?”
陈时一愣,问:“你提起周封故干嘛?”
黎又宁举起打火机,说道:“这是他的打火机呀。”
“你怎么看出来的?”
黎又宁对着陈时指了指火机底部一个陷下去的小圆坑,“实不相瞒,这个坑是我多年前一次手痒,把他打火机拿过来用的时候,不小心撞地上撞出来的。他差点揍了我一顿。”
陈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以前到底惹他生过几次气?”
黎又宁神神秘秘地算了算,回答:“数不清了。”
这下陈时更确定,黎又宁确实有让周封故吃瘪生气的能力。
这时新娘正式进场,二人不远处的音响爆发出一阵极为响亮而庄严的音乐,陈时捂住耳朵,笑盈盈地望向门外缓缓走入的新娘。
而黎又宁只是看着陈时秀丽柔和的侧脸,说了一句:“竟然还有点羡慕周封故。”
音响的声音盖住了黎又宁的话语声,陈时转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而黎又宁只是摇头:“没说什么。”
他站了起来,十分郑重地系上自己西装上的扣子,对陈时道别:“学姐,我要回男方那边做伴郎该做的事了。”
黎又宁将打火机还给陈时,说道:“记得跟周封故说,说不定我以后还会去惹他生气的。”
陈时握住火机,笑容里带着点调侃的意味:“这话你得自己去他面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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