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薛宝儿早早起床泡了冷水浴便随母兄及王夫人去了舅舅家。

    马车行到角门处,只有一个年轻的管事在等,薛母有点诧异,王夫人尴尬道:“怕是兄长不在家,嫂嫂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薛母温和一笑,没说什么,随着王夫人在角门换轿。

    青绸小轿停在垂花门外,几个媳妇子并小丫鬟迎上来,王夫人瞧着也忒不像话了,冷下脸问:“太太可是不在家?”

    昨天她派人送过信的。

    为首的媳妇子回道:“太太在厅堂会客,姑太太且在偏厅等等吧。”

    “来的什么贵客?”王夫人问,语气越发不善。

    那媳妇子目光闪烁,含含糊糊道:“宫里来的。”

    王夫人与薛母对视一眼,猜到定与那赞善陪侍选拔有关。

    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王子腾的夫人陈氏,陈氏走进偏厅的时候皱着眉,唇角却微微翘起,她先是看了一眼坐在木轮椅上的薛宝儿才与王夫人薛母寒暄。

    “实不相瞒,宫里刚刚传出话来。”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择选赞善陪侍之事有些变动。”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只要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

    意思是连贾府这样勋爵人家的姑娘也不配,更遑论早已沦为皇商末流的薛家了。

    薛母听完反倒长出了一口气,王夫人冷笑:“我们过来正要与嫂嫂说起这事呢。”

    “哦?说什么?”陈氏微微皱眉,撩起眼皮看了王夫人和薛母一眼,以为她们又要求自己,忙道,“使银子找门路行不通。如今这差事可不比从前了,公主郡主统共就那么几位,便是三品以上的官眷也要托人使钱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呢。”

    说到这里,陈氏又展开眉头有了点笑模样:“要不是我娘家与安国公府有旧亲,鸾儿也没那么容易拿到初选资格。”

    陈氏是陈国公的嫡幼女,从小被娇养长大,她口中的娘家自然是陈国公府。王子腾和陈氏育有三子一女,女儿最小取名王熙鸾,也在此次待选名单里。

    安国公府?

    吃鱼怪的家?

    这次选拔还与他家有关系不成?

    薛宝儿暗暗想。

    看见她们一脸疑惑,陈氏不禁面露得色:“皇后统领后宫,诸事繁忙,便把择选赞善陪侍之事交给了德宁长公主。德宁长公主与安国公育有七子,都尚未婚配,这差事落到长公主身上,我瞧着可不是给公主郡主选陪读这么简单了。”

    “要说安国公府那七位公子个个出挑,尤其世子卫持更是龙章凤姿……”既然薛宝儿进不了初选,陈氏也没藏着掖着,甚至有点显摆的意思。

    “嫂嫂且慢,我记得安国公似乎姓赵,世子怎会姓卫?”经历昨夜变故,薛母格外关注安国公府。

    难道随母姓?

    没这个道理呀!

    说起卫持,陈氏两眼放光,不自觉被带偏了:“姑太太有所不知,这卫持本是长公主与安国公的嫡四子,是嫡非长。他能被立为世子,不过因为生了一副好皮囊,与圣上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外甥肖舅倒也平常。”王夫人却不以为然。

    久居都中,谁不知卫持素有纨绔之名,若非赐婚,好人家的姑娘怕是都要躲着走吧。

    陈氏摇头:“姑太太可别忘了,圣上至今无子,只因卫持极肖圣上,龙颜大悦直接赐了国姓,下旨立为安国公府世子,这是何等荣宠?还有不少人说,卫持……”

    说到要紧处,站在陈氏身后的管事妈妈忽然咳了一声,陈氏立刻打住,吩咐丫鬟倒茶水来。

    王夫人、薛母听得云山雾罩,薛宝儿却早已僵住了。

    圣上至今无子是什么意思?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生不出一个儿子来吗?

    没有皇子,她怎么变成人呢?

    “见过两位姑母,表哥,这位是……宝妹妹吧。”少年温和的声音打断了薛宝儿逐渐飘远的思绪,等她回过神来,正好对上一双温如暖玉的眸子。

    听薛母柔声给她介绍:“宝儿,这是你二表哥。”

    来的路上薛宝儿听母亲说过,舅舅家有三个表哥,一个表姐,大表哥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二表哥不喜舞刀弄枪去年刚中了举,正寒窗苦读准备考取进士,最得舅舅、舅母欢心,三表哥是庶出只在家中帮忙管理庶务,表姐则跟她一样待选赞善陪侍。

    相比薛家的小富即安,和姨爹家的困守祖业,舅舅家的每一个人都很努力,难怪王家能赶超贾史两家成为四大世家的领头羊。

    “见过二表哥。”薛宝儿坐在轮椅上朝王儴福了福。

    王儴不敢再看,垂眸还礼。

    陈氏看了一眼放在薛宝儿旁边的凉茶壶,又看了看薛宝儿瓷白漂亮的脸蛋,皱眉问王儴:“不是在温书吗,怎么跑到后院来了?”

    王儴温声回说:“听闻两位姑母到了,理应过来见礼。”

    薛母很喜欢王儴,便多问了他两句,王儴一一回答,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掠过坐在薛母旁边的薛宝儿。陈氏心中暗急,站在她身后的管事妈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了庶出的三公子王儋进来。

    陈氏大喜,忙让王儋给两位姨母行礼,见过表兄表妹。

    王儋面目普通,性格木讷,见过礼便如下人一般立在旁边没话了。

    陈氏几次打断薛母与王儴的对话,把话题往王儋身上引,怎奈王儋不善言辞接过话头也说不上两句就憋红了脸,还需要王儴帮忙解围。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陈氏故意把庶子叫来,是在提醒薛母,别打她儿子的主意。

    薛母也不是傻的,问了王儋几句便不言语了,薛蟠从进门就觉得憋屈,碍于舅舅的情面才没发作,见舅母越发欺人,立时就要翻脸,却被薛宝儿拉住了袖子。

    见她皱了皱眉,小声说:“哥哥,我有点难受。”

    薛蟠知道她是在找借口离开,他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薛母也实在憋屈,便趁势向陈氏告辞。

    陈氏推说身上不爽利,只吩咐管事去送,王儴忙道:“母亲且歇着,我去送送姑母、表兄和宝妹妹。”

    陈氏怕儿子的魂儿被勾走,只好“强撑病体”亲自将薛母等人送至垂花门外。

    马车上,薛宝儿恹恹的。

    这个世界没有王子,意味着她永远无法变成人。

    不过幸好她还有足够疼爱她的亲人。

    从生病那天起哥哥就说会养她一辈子,母亲也如此怜惜她疼爱她。

    幸好她穿过来时薛家家底尚在,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因祸得福,她可以名正言顺留在疼爱她的家人身边,利用自己占得的先机帮他们度过难关,再不让母亲伤心落泪,再不让哥哥被人瞧不起。

    还有黛玉,还有大观园里众多苦命的女孩子,她会拼尽全力帮她们改写命运。

    可她现在……好难受。

    浑身发紧,皮肤滚烫,喉咙好像被火燎过,发不出一点声音。

    莺儿吓得慌了手脚,香菱还算镇定拿来凉茶喂给她吃,接连灌下两壶竟不顶用。

    “大爷,姑娘还是不好,要不要告诉太太一声?”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发生过,莺儿吓得直哭。

    不一会儿车厢外传来薛蟠焦急的声音:“不必说与太太知道,我自会处理。”

    说着吩咐婆子去前车报信,只说姑娘身上不爽利,大爷先带姑娘回家了,让薛母随王夫人回贾府。

    薛宝儿身子时好时坏,薛母也习惯了,不疑有他。

    王家住城西,薛家住城东,坐马车走一趟要半个多时辰,薛宝儿病情严重带回家是不可能的。薛蟠急命管事去找客栈,想让薛宝儿先在客栈的浴房里泡泡水,等好些再回家调养。

    管事很快跑回来复命,说旁边那条街就有一家条件还不错的客栈,只是被人给包下了。

    城西住的全是高门大户,寸土寸金的地界找间客栈并不容易,薛宝儿脸色煞白,呼吸急促,怕也等不得一时三刻。

    救命要紧,就算客栈被包下,拿钱砸也要砸出一间浴房来。

    马车改道驶上隔壁那条街,当马车停在客栈门前,薛宝儿终于喘匀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前夜忽然消失的水气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毛冒出来,争先恐后地钻入肺腑,呼吸立刻通畅。

    “姑娘,感觉好点了吗?”香菱惊喜地看着薛宝儿身上惊人的变化。

    脸上青白之色褪去,露出瓷白细腻的肌肤底色,干瘪的唇瓣逐渐变得饱满娇艳,那双杏眼如含秋水波光潋滟,娇小稚嫩的身体正以惊人的速度充盈起来,好像一尾干渴欲死的鱼忽然被扔进池塘里。

    又活了过来。

    莺儿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珠,朝车外喊:“大爷,姑娘好了!姑娘好了!”

    车帘很快被人大力撩起,露出薛蟠满是焦急的脸,额角还挂着汗珠。他一看就知道薛宝儿的病过去了,看起来与前日那晚一样,竟像是全好了。

    “哥哥,我没事了!”薛宝儿惊喜地看向薛蟠,试探着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见没有刺痛感便踩实了弯腰站起来,兴冲冲走到车门口,绕开薛蟠伸过来帮忙的手,直接跳下了马车。

    健康的感觉有多好,没有人比常年卧病在床的病秧子更有发言权了。

    薛宝儿高兴地原地转了两圈,引来附近行人惊艳的目光,她跑去街边商铺买了一大包热腾腾的桂花糕,拿出一块递给薛蟠,也不叫人扶自己踩着脚凳钻进马车,分了两块桂花糕给莺儿和香菱之后,掰下一块小心地放进嘴里嚼了嚼。

    又甜又糯。

    莺儿捧着街上最普通的桂花糕,哭得稀里哗啦:“姑娘好了!姑娘能吃热食了!”

    香菱也高兴得眼泛泪花。

    吃完一整块热腾腾的桂花糕,薛宝儿撩起车帘对薛蟠道:“哥哥,我好了,回家吧。”

    薛蟠捧着桂花糕咬了一口,眼角湿润,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

    他暗暗记下了这家商铺的名字,准备回去就把它盘下来送给宝儿。

    可当马车刚刚驶出这条街,车里再次响起莺儿惊恐的叫声:“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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