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墙上两盏铜灯的中间有一个窄窄的反着微光的窗子。

    宇文素走到跟前,伸手摸了摸,不是纸自然也不会是玻璃,却有着玻璃的质感,且透光度甚好。

    正有水珠从窗子上面不停往下滚落。

    原来,长夜也早已过去,晨光熹微,外面正下着雨。

    “下雨了。”宇文素隔着窗子向外凝注,她美好的侧颜修长的颈项单薄的肩甲以及曼妙的身姿,连成了一条完美的曲线,灯火在她身上晕了一层柔润的光泽,如梦似幻,像一幅画在墙上的画。

    蓝曦臣走到她身旁,宇文素温柔如水的眼波在他脸上转了转,只是似幽怨似薄怒又似娇嗔的这一眼,蓝曦臣心头不禁加速了跳动。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觉得愧疚,甚至觉得只要让她不开心就是天大的错。

    “下雨了,却没有雨声。”宇文素仍仰着脸看他,仿佛屋子里只有她与蓝曦臣两个人。

    蓝曦臣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回以凝视,还有唇边逐渐加深的笑容让人目眩神迷。

    “我看是下醋了才对。”乌云塔尔斜躺在软椅里面,满脸都是怨愤,眯着眼看这一对璧人肆无忌惮的眉目传情。

    蓝曦臣仿若未闻,宇文素扭脸看了一眼,盈净雪白的脸颊顿时一片嫣红,好似才发现屋子里竟还有旁人。

    会稽王手里端着个造型奇特的器皿正甚是专注的观察,那钦端坐在软椅里平视前方,也许在练习如何让视线集中在一个点上。

    “可不可以让昙陀陀起来走上几圈?”宇文素对那钦说。虽不理解她的用意,但坚信她定是别有深意。

    那钦便解了昙陀陀双膝的‘环跳’穴,而昙陀陀并不配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装僵尸,那钦只好临时客串赶尸人,牵着他围着屋子转圈。

    一个温润俊朗的少年,一个面目狰狞的凶尸……蓝曦臣不由得想起在云深不知处时宇文素牵着两只大公鸡的画面。

    仿佛,就在昨天的样子。

    宇文素娥眉微蹙,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会没有声音?”

    蓝曦臣目光闪动,稍一思忖便懂了她的疑问。

    那钦不禁也皱了皱眉,好像也想到了什么。

    “他并不是昙陀陀!”宇文素神情一肃,甚是笃定的说道。

    昙陀陀似是愣了一下,眼里瞬间也似有了死亡的阴影,阴影里泛着食尸鹰般残酷的凶光。

    “他不是昙陀陀那他能是谁?”乌云塔尔猛的坐直身子,也顾不得搔首弄姿,不容反驳的口气说道:“他就是昙陀陀!”

    “我说不是就不是。”宇文素声音明朗清越却甚是断然。

    乌云塔尔见她如此便不再说话。

    那钦正欲查问,只见‘昙陀陀’突然脸色发青眼珠外凸嘴角溢出一丝暗褐色的液体,接着轰然扑向地面。

    “死了。”那钦仔细检查后,面无表情声音里也没有波动,怕是连他也不知此人是谁。

    只是一转眼的光景而已,发生的太过突然。看着‘昙陀陀’已然变成一具死尸,宇文素于自己的疏忽大意极为懊恼。

    “他会是谁?难道会是真正的宇文逸豆归?”乌云塔尔用力扯了扯‘昙陀陀’的脸,好像要帮他换皮。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会稽王并不太了解其中缘由。而另外三人各有心思。

    “不如,先回世子府邸。这会子估计蓝湛和羡哥哥该发现我们失踪了,定在着急。”宇文素眼神扫过每个人。

    “乌云塔尔。”那钦语气依旧冰冷。手里的魔鬼之刃不知何时又变回了乌黑晶亮的笛子。

    宇文素下意识的去看帷幔上的画,这一看,她的心猛的一沉。

    那帷幔上已是一片断壁残垣,断壁残垣的下面是无尽深渊,而在无尽深渊之下却有一座诡秘阴森的古墓,里面摆放着一个极其华丽的红色棺椁,镶金嵌玉、珠环翠绕。

    而墓中的光亮皆来自于磷磷鬼火,那鬼火微微摇曳,照的棺椁一片猩红似血。就在这片猩红之中,隐隐约约看见一对男女相拥而泣,虽只有男子的侧面,却意外有些眼熟。

    宇文素不自觉的将眼神飘向那钦,他刚好侧身而立,他的侧面与方才画中男子的竟一模一样。

    宇文素心里一颤,再看那画正在迅速坍塌扭曲,一晃眼,一尾朱砂色小鱼浮在白色的沙砾上,像是海水突然退潮却忘了将它带回大海,直让人心里牵挂犯愁。

    “素素。”蓝曦臣见她呆呆的出神,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叫了一声。

    宇文素回头看他,然后再回头看画,帷幔上却只剩下一片空白了,纯白色的,仿佛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方才难道会是幻觉?再看别人脸上并无异样,难道只有自己看到了?

    乌云塔尔手一抖,便是一个破碎虚空,几人抬脚落地,已从方才的屋子一下到了世子府邸。

    会稽王脸上的骇然之色不言而喻,在他的那个世界,就连轻功都属于邪魔妖术。

    武陵郡王司马晞刚好也到了姑藏城,恰恰在世子府邸落脚。也才刚刚安顿好。

    世子张重华眼见天降会稽王已然又慌得不行,府邸上下所有人各种手忙脚乱的行礼。

    毕竟是当朝王爷,而任谁都明白,会稽王的这个王爷也几乎等同于皇帝。天子驾临不慌才怪。

    张重华一边小心伺候,一边火急火燎的差人速去王宫告知假凉王前来接驾。

    长话短说,各人回房休憩。

    简单洗漱更衣后,四人神色凝重的围桌团座。宇文素将这一夜的风云诡谲声情并茂的演了一遍。

    魏无羡非常气愤遭到了不明团伙的差别对待,竟然没有将自己也一块掳走,害他错过了一场精彩大戏。

    “那这个假陀陀会不会也根本不是山洞里的那个人?”魏无羡又问。

    这个问题并没有人可以回答。

    “糟了!”宇文素倏地起身,脸上的情绪极其复杂。

    “何事?”蓝曦臣见她如此,便知晓定是想到了关键的问题。

    蓝忘机与魏无羡也不无担忧的看着她。

    “忘了将假陀陀的尸身带回来了,早知道在那里应该尸检一下。”宇文素心里直骂自己,最近脑子不够用了。

    “尸检?”

    “何意?”

    “如果此人是太监,那么山洞里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定是他。如果他不是,自然极有可能就不是他。”宇文素像在说绕口令,好在三人理解能力强,终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道理,太监心理扭曲,所以尤为喜欢虐待别人。”魏无羡进一步分析。

    宇文素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其其格并不是昙陀陀的女儿,所以他才会那么对待托娅,这是我的猜测,但我很肯定,真相也许的确如此。”

    “那钦呢?真的是他的儿子?”魏无羡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么俊朗温润的少年会有一个那么变、态的爹。

    “我的感觉,他与那钦的确关系匪浅,甚至是血亲,但那钦,肯定不是他的孩子。”宇文素此言一出,其余三人悚然动容。

    宇文逸豆归并非宇文逸豆归,昙陀陀也不是昙陀陀,甚至宇文陵都不是宇文陵,那么,那钦,他会是那钦么?

    姑藏城。世子府邸。会稽王寝处。

    司马晞直到此刻仍然无法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在建康送他出城的会稽王。他认为这是世子张重华的某种巫术。

    “王爷,您究竟如何来的凉州?”司马晞已经问了好几遍。

    会稽王只好又回答一遍:“与江湖上的友人顺道而来。”

    两人好像在对台词,对到直到对方满意为止。

    司马晞苦着脸,怎么也猜不出会是什么样的友人,自己可是昼夜不歇马不停蹄。难不成自己前脚刚走王爷后脚就跟上了?且一个随侍都没带,怎么看都说不通。

    “那个胎记,询问世子张重华即可。”司马晞定了定神说道。

    会稽王微微一怔,似乎早就忘了所托司马晞之事。

    “不用问了。”

    司马晞一脸茫然,问道:“王爷是已经问过了还是?”

    会稽王摇摇头,直言道:“当初只是本王一时的想法,如今,本王不想问了,此后,也不会再问。”

    他脸上的悲伤与落寞好似西北的漫天风沙,铺天盖地,无处可遁。

    “啊。”司马晞不知说什么好,风尘仆仆奔波这么久,差点被石闵(冉闵)索了命去。王爷从前可不是这样。不敢抱怨亦不敢多问。

    “去歇着吧。”会稽王说道。

    司马晞只好起身行礼,然后带着一肚子疑问退了出去。

    那时急切想要知晓她的来历,也不过是想要帮她寻到家人。如今,莫名觉得不安。怕是那个结果并不会让人欢慰狂喜。

    那个叫做那钦的少年,恐怕也根本不是宇文逸豆归之子,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不太可能出自一个小小的鲜卑部落。

    他会是谁?他与素素又有着怎样的渊源?

    眼下应该着手去查西域失落的古国才是,也许皆与此有关。

    会稽王的眼神豁然变亮,一团迷雾中似乎隐隐出现了一条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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