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非少年,却风采照人。
粗眉朗目,目锐如芒,挺鼻薄唇,肤色白皙,且身形高大强健,须发干净利落,着装简素严谨。
并没有病恹恹之态,亦未有穿金戴玉,与传闻中奢靡无度的那人倒似截然不同。
他就是假凉王张骏。
因会稽王不愿去他的王宫,所以张骏只好在世子府设宴。众人应邀而至,一人一矮桌。宇文素与张骏于会稽王左右对面而坐。
酒过三巡,闲话也已说了不少。饮酒之人皆有了几分醉意。
这时,从殿外徐徐进来十几个身披白纱、露肚赤足、云鬓高耸的少女,她们步履轻软、体态婀娜、风姿绰约,俨然是仙子下凡。
奏乐笙歌,翩跹而舞。
但见玉臂软如飘絮,纤腰微转,轻纱似褪未褪,香肩裸、露酥、胸若隐若现。她们的脸颊渐渐变得绯红,眉梢眼角亦满是媚艳春意,舞姿也极尽淫、荡销、魂。
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怕是都会为之心动,至少会有本能的反应。然而,在座的一半以上怕是都不正常。
蓝曦臣与蓝忘机及魏无羡目不斜视,那钦早已离席不知去了哪里。宇文素一手撑着额头假装冥思。她倒是想看,奈何会稽王一直看着她,她就没办法明目张胆的欣赏。
这个假凉王张骏倒是没有其他毛病,只是贪恋美色,传闻年少时便尤爱流连于花街柳巷沉迷风月。
一曲既终,张骏便让这些春光旖旎的仙子们退下了。恐怕他多少会有些不解,在座亦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估计少不得在心里嘲笑这些人不解风情。
“王爷,臣管辖治理凉州,有刑杀的职责,远方偏僻民俗粗野,辖地遍及秦、陇。石勒、李雄死后,认为石虎的命运只能维持一两天,而他们篡夺继承凶逆之人,凶狠残毒可是有了年头。”张骏说着说着竟眼泪直流,泣不成声。
好半晌,才又接着说道:“东方西方相隔遥远,声援不相及,于是使得桃虫乱飞,四夷嚣张,可乱世之下亦有向往正义之人,因此臣想合力及时征讨。”
说着再次痛哭流涕,又是半晌才平复,继续道:“可是陛下他在江南从容舒缓,坐观祸乱伤败,留恋眼前的安乐,废弃四位祖先的基业,骑马快速传送檄文布告,只是一纸空文,这是臣在荒漠中夜叹,在长路上痛心的原因。”
众人心里一片凄然。
宇文素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连忙用袖子遮掩抹了去。
张骏每年朝贡都被赵国石虎拦截了去,而朝廷亦未作出有效之举。如同在外的游子有家却不能回,还屡屡在回家路上被恶人蹲守胖揍。也难怪人家张骏怨气横生。
“卿心中之苦痛本王感同身受。”会稽王言简意深,他的那双眼里是叙不尽的沉痛、悲愤与无奈。
宇文素不禁心生感叹,故朗声道:“弘尽忠规,务安百姓,上思报国,下以宁家。善相安逊,以听朝旨!”
会稽王微侧目而视,知她话里有话意在言外,更知她意在敲山震虎,警示张骏莫要忘本。
蓝曦臣唇边不自觉勾起了笑意,她的谋略果然绝非常人能比。
张骏倏然抬眸直看着她,激动的说道:“这正是先祖遗训!”
宇文素颔首示礼,正色道:“谨守人臣之节,无或失坠,说的便是凉州张氏。忠孝节义,自当名垂青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马屁在任何时候都管用,只要拍的恰到好处就行。
张骏果然满面荣光,激动的连声调都变了。
说道:“张家自从汉朝以来,世世代代都是忠良,如今华夏大乱,皇室也漂泊不定,但张氏却不能有异心,还要做个有节气的臣子,张氏上不能负了朝廷,下也不能辜负百姓。”
众人闻言无不动容。
其实这是张骏的叔叔也就是前一任凉州牧张茂的遗言。
“泰林务必谨记遵从祖训!”张骏突然点名,张重华吓了个一激灵,连忙起身颔首说是。
宇文素若无其事的瞥了一眼会稽王,后者眼里的宽慰与欢喜便是最好的嘉奖。
少顷,会稽王与张骏以及宇文素还有张重华、司马晞去到书房密谈。
宇文素回眸看向蓝曦臣三人,蓝曦臣微微颔首,偌大的世子府也保不齐会有人存异心。蓝曦臣三人起身便出了大殿。
“王爷,眼下可如何是好?”张骏一坐下就开始长吁短叹,犹如闺中怨妇好不容易盼来了归家的郎君,定要哭诉个七七八八才肯罢休。
“且稍安勿躁。”如今天下,会稽王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承诺什么。他是堂堂晋朝的王爷,誓要言出必践才行。
张骏一听就知道是在敷衍,闷不做声,只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司马晞与张重华亦是唉声叹气。
“时机未到而已。不过,也快了。赵国的气数已然到了尽头。”宇文素辞色笃定,几人悚然而视,就连会稽王。
“果真如此?”张骏立即喜形于色,对于宇文素的惊才绝伦亦早有耳闻。
“当然。”宇文素正色道。
会稽王深知她既然说的出来,定绝非是泛泛之言,不禁喜动颜色。
“可是赵国石虎还有石闵用兵如神且兵力雄厚。”张重华忧心忡忡,司马晞颔首附议。
宇文素不以为然道:“要知道,他们终究是人。”
张重华与司马晞面面相觑。长的好看的人说话果然很好听,只是不知靠不靠谱。
“五月,石虎必有所动。”宇文素再语出惊人。
几人瞠目结舌。
宇文素才不管他们有多吃惊,接着说道:“不过,不用太担心。对付石虎,一个谢艾就够了。”
“谢艾?”
“谢艾?”
张骏与张重华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而会稽王与司马晞四目相接,眼里满是诧异之色。
“对,正是谢艾。此人文武兼备,且甚懂战略。如授以他兵权,委以决断征战的大任,必定能抗击敌寇,尽歼凶顽。”宇文素言之凿凿,好似刚刚用谢艾打败了石虎一般。
张骏却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冷汗涔涔往下淌,只因宇文素所言以及她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好似一直潜伏在凉州的大内密探,于凉州的所有皆了如指掌。
“世子。”宇文素堂堂皇皇点名,张重华又一激灵,连连颔首说是。
会稽王默默笑了一下,这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势怕是没有人能镇的住。
“一群行走在草原上的野牛遭到一群狮子的攻击,如果野牛个个都惊慌失措,四处逃窜,那么它们就很容易被狮子咬死,最后成为狮子口中的美食;而如果野牛聚集成群,紧紧围成一团,那么狮子反而不敢把它们怎么样。人,也是如此。”宇文素顺便给他们讲了个动物世界的片段。
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并不难理解。张骏目光闪动,对宇文素甚是钦佩。
“只有天下统一,才能没有战乱,百姓也才能安居乐业。如果人人都想割据称王,天下必将永无宁日。”宇文素最后语重心长的说。
张骏倍觉汗颜,张重华亦惴惴不安。会稽王欢慰的眼神看着她,原来,她早已有了想法。
宇文素起身行礼离开,留下四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自由发挥。
出来刚好看到那钦在房顶坐着,她便上去寻他。
“怎么半路跑掉了?”在他身边坐下,扭头看他。
那钦朝她笑了笑,他仍是那个忧郁温润的少年。
“不喜欢那种场合还是不喜欢美人?”宇文素有意说话逗他。
他眼睫颤动,果然有些局促起来。宇文素乐的哈哈大笑。
“那钦,为何要将骨哨送我?”宇文素其实想说你为何没有送给其其格。
那钦望着天空,脸上是干净无邪的表情。
片刻才说道:“骨哨可以随时召唤我,就像魔鬼之刃可以召唤亡灵一样。”
这是何意,难道那钦会是亡灵?那钦并非活人?宇文素不禁毛骨悚然,接着想起帷幔上的画,那个在深渊之下的人。看来得让羡哥哥给他来一段笛音。
“骨哨,是我未了的心愿。”那钦垂下眼帘,便遮住了眼里的玉石之华。
宇文素一怔,小声问他:“那钦你并不是宇文陵,是吗?”
那钦摇摇头,脸上是一抹凄凉酸涩的笑意,说道:“我其实也根本不确定是或不是。”
宇文素讶然,又问:“昙陀陀是你的生父么?”
那钦微怔,继而再度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根本不确定他是或不是。”
“我这两日便要动身去往辽东,那钦留在这里守护世子,可好?”宇文素非常想要带他一起,不知为何总担心他会被人欺负。
那钦显然有些意外,可能未曾料到分别在即,也可能未曾想到自己会被淘汰,似呆了一呆,像是在解释什么一样的说道:“我,只是想保护你。”
宇文素紧紧抿着嘴,然后长出一口气,说道:“我也想让那钦保护,只是世子也需要你,除了你,他能够信任的人并没有几个。而我,有骨哨,那钦可以随时来我身边。”
那钦黯淡无光的眼眸逐渐亮了起来,唇边终于露出温软的笑容,宇文素心下安慰,便也嫣然一笑。
两人不再说话,如出一辙的坐姿与神情望着天空。
蓝曦臣三人坐下的时候他俩仍一动未动,然后三人亦不言不语凝注着天空。
西北的春夜,虽然没有杏花微雨,
但有满天星河。
“这是……”张骏望着屋顶排排坐的五人,甚是迷茫不解。
张重华说道:“宇文公子自打来这,总喜欢爬房顶呆坐,且一坐就是一晚上。却不知为何。”
“兴许屋顶凉快。”会稽王不喜不怒语气平淡。
其余三人同时看向他。西北的春夜,冷冽冻人。
“请宇文公子过来一叙。”会稽王说完转身走了。
其余三人同时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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