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公元346年)六月中旬。

    会稽王司马昱率五千轻骑直入长安,另两万五千步骑兵分成两支队伍驻扎于长安城外三十里处。

    长安城饱经战乱,已经破败不堪,宫殿年久失修,城内供水排水严重不畅,造成长安城内空气甚是浑浊,就连生活用水也受到了污染。长安城在渭水的南侧,而渭水又经常改道,让长安城饱受困扰。

    “天呐,与想象中的竟一点都不一样!”宇文素惊呼道,不禁感到万分失望。一路走来,眼见半点繁华的景象都没有,飞尘扬土倒是有的。甚至都比不得一些小城镇。难怪赵军会弃城而去,这个城也太破了,人口却并不少,可看起来又脏又乱。

    会稽王看着宇文素原本干净的靴子面上也布满了灰尘,听说她有一种病,名曰洁癖,想着便不无担忧。毕竟,这城,若整修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了的。

    好歹总算寻到一处不错的院落,像是被哪个官员弃了的府邸,远离街区闹市,倒也安谧宁静。

    院子虽不大,却种了许多绿植,想是居住此处之人甚爱花草树木,院中一棵大树笔立指天,树冠像伞盖一样。两块花圃里面种满了各色花草,廊下的石台子上面摆放着几株造型奇特的盆景。

    宇文素仔细端详,见那绿叶小而圆,植株亭亭有姿,与家中所养的海棠竟有几分相似,只是已过了花期,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也不是。

    “林檎。”会稽王见她出神思忖,那模样甚是苦恼,忍不住主动告知。

    “林檎?”宇文素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会稽王颔首,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木瓜亦是此属。”

    宇文素恍然大悟,欢声道:“果真是海棠!”

    “海棠?”会稽王凝注着她。

    宇文素直点头,眼睛骨碌一转,道:“西至长安府,不如,就改名叫西府海棠吧。”也没等会稽王应允,说完扭头打扫卫生去了。

    剩下会稽王一人在那儿喃喃自语:“西府海棠,西府,”即刻命人登记入册,待到回都城后再行改令。

    仔细打扫了半晌,宇文素皱着的眉头才总算舒展开,笑道:“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大树下有石头砌成的桌子与凳子,会稽王与蓝忘机魏无羡正坐在树下乘凉,听她妙语如珠,不约而同看着她,果然是锦心绣口之人。

    “王爷,下一步是不是继续北伐?”魏无羡问道,此刻他的额头上写着‘打石虎’,右腮上‘攻无不克’,左腮上‘战无不胜’。看这意思很想直杀到石虎的都城——邺城(今河北省邯郸市)。

    会稽王微滞,便如实说道:“既已入住长安,先守住才是。”

    这也是其余人的心思。如今的晋朝,也并没有绝对的实力可以吞并赵国。

    魏无羡初时略微有些失望,见蓝忘机面上无澜,又见宇文素亦无异议,想必是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羡哥哥,你看。”宇文素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一条长线,线上点了三个点,并从东往西依次在点上标注彭城(徐州)、洛阳、长安(西安)三座城池。

    会稽王目光闪动,蓝忘机眨了下眼睫,魏无羡便笑了出来,直说:“原来如此。”

    宇文素亦是兴奋欢然:“此防御线路一旦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北伐便可以继续向北推进。”顺手在彭城的右上方点了个小点,并将长线连接成一条,标注‘兰陵’二字。

    三人直看着她。

    宇文素道:“往西有凉州驻军,唯有东面还有个缺口,在这里要有一支最强的队伍才可以。”说着给兰陵画了圈。

    “你的意思……”会稽王已猜出她的言下之意。

    宇文素截口道:“没错,西府兵分出最强的一支铁骑驻守在兰陵。”

    蓝忘机与魏无羡眼神相接,彼此的想法一致,魏无羡快人快语道:“不如,就由我与蓝湛领兵前往。”

    会稽王有些诧异,正色道:“驻守,并非是一日两日之事,即有可能会是几年十几年甚至更久。”

    蓝忘机淡淡的说道:“亦无不可。”

    会稽王看着宇文素,宇文素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呆滞的问道:“蓝湛,羡哥哥,你俩是认真的么?”

    “有何不可?”蓝忘机反问道。

    魏无羡神情潇洒,笑道:“男儿既生于乱世,自当以天下为己任,素素,这简直比真还要真。”

    宇文素与会稽王四目相接,脸上皆是欢喜激动之情。

    “如此,思追与景仪将要驻守在长安。”宇文素明眸流盼,“只有洛阳不太确定。”(历史记载桓温称得上是东晋的枭雄,他不太可能安于现状。)

    “可是,总要与泽芜君商量一下才好。”她的内心突然很是不安,一下子把姑苏蓝氏的‘尖’全掐来了。

    蓝忘机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兄长自然不会反对。”

    魏无羡直点头,接着话说道:“再说,兰陵还有金凌作内应,这边又有凉州作为后盾,并没有太大的压力。”

    宇文素慎重考虑了一会,仍有些犹疑不定,直言道:“还是要告知泽芜君一声的。”

    会稽王见她忧心忡忡,便也附议道:“理应如此。”

    “不如,我和蓝湛回云深不知处,与泽芜君商量以后,再领军直入兰陵?”魏无羡完全一副等不及了的样子。因为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一来一回也要两个多月的时间。谁也无法预测在这期间会发生些什么。

    蓝忘机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很是淡定的看着他眉飞色舞蠢蠢欲动。

    “也好。”而宇文素面有难色,如此一来,蓝曦臣定会知晓她与晋军一路北伐至长安,原本也是瞒不住的,只是想亲自告诉他。另一方面,他怕是会来寻她。路途遥远,此中凶险难料,教她如何不担心。

    “不如,现在就走?”魏无羡脉脉含情的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深知如若不然,他怕是一会也不得安生。便遂了他的意。

    “蓝湛,你帮我转告泽芜君,那个,”宇文素追到门外,却欲言又止。

    蓝忘机回首,微微蹙眉,似无意的瞥了一眼会稽王,后者正长身玉立在侧。

    蓝忘机凝立许久,见她仍只字不语,也已猜到了她要说的是哪些。

    “那个,就是,”宇文素声若蚊蝇,脸却莫名的红了。

    “好。”蓝忘机忽然道。

    魏无羡瞠目结舌,直嚷:“蓝湛,好啥好?素素啥也还没说呢。”

    宇文素抿嘴一笑,拱手道:“那就拜托了。”

    蓝忘机颔首,拖着一脸懵的魏无羡策马而去。

    暮色已深。晚风中有花香浮动。

    会稽王与宇文素默默伫立在门外廊下,亲眼目睹黑暗将大地如何一点一点的吞噬,在黑暗中点燃的灯火看起来那样渺小可怜。

    宇文素突然扬起手臂指着夜幕,声音里充满了欢悦:“看,有星星。”

    会稽王望向夜空,正有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而星河遥远且辉煌,他展颜而笑,不由得将目光落在身边的这个人脸上,他的眼睛忽然也亮了起来。

    “王爷,何不写信给桓温?”宇文素仍望着夜幕。

    会稽王一怔,继而问道:“桓温会听命于一封书信么?”

    宇文素沉吟片刻,正色道:“一封不行,那就两封,两封不行,那就三封。”

    “你以为总归是有用处?”会稽王问道,既然她如此说想必是有非得这么做的道理,于正事上她从不玩笑。

    宇文素道:“说英雄谁是英雄,我觉得桓温的心里还是想做个救世的大英雄。虽说桓温野心勃勃,相对于遗臭万年来说,他应该更想青史传名流芳百世。”

    会稽王不置可否,试问天下人,又有谁不想青史传名流芳百世?

    “所以,写吧。”宇文素扭身进了屋子,摊开信笺。

    会稽王坐下,宇文素将蘸了墨水的毛笔递给他。静静看他写一些看不懂的话,真不明白古人为何只要书面交流就不好好说话了。

    “王爷,你说石虎不会轻易放弃长安,”宇文素的第六感又来了,一切顺利的有些近乎于完美,而太完美的事往往都会有问题。虽说路上也遇到过几次小小的突袭……总觉得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阴谋。

    会稽王缓缓点头,赵军弃城而去,晋军总不能一直驻扎在灞上,最后总还要入住长安城。此行的目的也是在长安。

    “我只是突然想到,当初在北部遇上石虎,石闵报凉州张骏十万大军兵临长安城下时,石虎好像很是震惊,由此看出,长安,他怕是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宇文素坦言道。

    会稽王沉思良久,手心里便沁出了冷汗,难道终究是中了计?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宇文素殊无笑意的笑了一下,毕竟自己没带过兵打过仗。

    “你来。”会稽王走到沙盘旁边。沙盘为宇文素所制。

    两人盯着长安城默立半晌,宇文素用手指围着长安城画了一个u型,问道:“我们的军队是否是这样的排兵布阵?”

    会稽王颔首。

    宇文素自言自语道:“麻秋去往凉州的是八万人马,此前由长安撤出的是两万赵军,合起来是十万,而我们却只有三万人……”

    “糟了!”会稽王惊声道。

    “王爷,快快下令召集所有人马,全部进到长安城里,尤其要让谢安速速进城。另派遣斥候前往凉州广武、金城哨探。”宇文素道。

    会稽王正也是如此想法。

    “素素,本王着鬼骑护送你回姑苏。”会稽王声线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宇文素异常冷静:“王爷,眼下需安下心来,待谢安到了,再作打算。”

    会稽王急声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如何是好?”

    宇文素反问道:“王爷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教素素如何心安?”

    “你做的已然够多,余下的且交给本王。”会稽王握着她的肩头,那紧张的神情就好似敌人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王爷,”宇文素想说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打断了。

    “打仗,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本王,不想让你经历那些。”会稽王真情流露,握着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

    “王爷,你若再让我走,我就直接跑去杀石虎。”宇文素不禁出言吓唬他。

    会稽王果然怔住了。

    接着,宇文素将颈上戴着的骨哨放到唇边,如若往凉州送信,无疑是召唤那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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