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素将骨哨递到唇边,正欲呼气,会稽王突然抓住她的手。宇文素错愕的看着他,“王爷,”
会稽王此刻的目光中似乎有种不合时宜的笑意,甚至有些得意扬扬,他温润俊秀的脸上神色间亦是有种莫名的骄傲与自信。
“王爷,”宇文素脉脉的看着他,眼波温柔而充满了怜悯之情,他,会不会是吓坏了。
会稽王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本王好的很。”
宇文素一怔,这时才回过神来,直问:“将计就计?”
会稽王凝视着她,他明亮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她总能一眼看穿自己,就像自己总能明白她的想法一样。
可他此时心中却有诸般念头,她的手小巧而柔软,她莹莹清透的小脸离得这样近,温热的气息中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甜香味……会稽王原本压抑克制的七情六欲在这一刻竟似要决堤,他甚至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王爷。”宇文素见他迟迟不言语,跟魔怔了似的,不自觉提高了声调。
会稽王立时醒了过来,宇文素轻轻挣开他的手,她明澈的眼眸里全是担忧。
会稽王不禁有些惭愧,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那种想法,真是不该。缓了缓才开口说道:“刘惔与王恪率领六万步骑兵,已于两日前过了义阳(今河南省信阳)。”
宇文素怔了怔,既惊讶又迷惑,继而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就连笑容里也忍不住带着钦佩之色,赞叹的口气说道:“原来如此。”
“只是,原本想要吓吓你,好让你回去,看来终归是道行不够。”会稽王故作一脸沮丧。
宇文素乐不可支,忽然就不笑了,神色甚是凝重,仰着脸定定的看着会稽王,说道:“如若一切都好,我会回去。反之,我绝不会离开。”
会稽王心底一片动容,他却面色平静的看着她,尽量不让真实的情绪显露出来,哪怕一丝一毫。可他毕竟没有修炼到家,他以为的不露声色,也只是自己以为。
宇文素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的她才只有几岁那么点大,还记得那一袭耀眼的红色羽衣,那个眉目疏朗隽秀清雅的小小少年玉立在阳光下,手里端着一盘桂花糕,极温软的对着她笑着说“桂花糕,给你。”
这是其其格的记忆,宇文素连忙甩甩头,须臾间竟感到一阵虚脱,额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素素!”会稽王扶住她的肩头,不知她为何突然惊惧惶恐成这个样子。
宇文素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这原本也是自己期望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却莫名有些难过,就像有一根针刺进了心里面,且刺的很深。
会稽王在这样的凝视下险些把持不住,那些噤若寒蝉,那些缄口不言,那些秘而不宣的种种,让他痛彻心扉如鲠在喉。心里随之生出一种满含愤怒的情绪,想要将那层纸捅破,可他却没有把握,生怕那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还可以看着她听她说话。
“素素,”会稽王语声干涩,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一直坦荡荡,如今想来,这坦荡止于看不见听不到的时候,自从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就只剩下兵荒马乱了。
宇文素微滞,她的目光一直望到他的心里面,他那些不与外人道的痛苦和秘密竟是那般怵目惊心。
“王爷。”宇文素不自觉的眨了眨眼睫,淡淡的口吻说道:“谢安,估计还要再等很久才能到,这会子夜深了,且去歇着吧。”
会稽王一怔,方才让他几近疯狂的冲动一下子便冷却掉了,她总有法子让他在悬崖边上戛然止步。可再好用的方法总有不灵的时候,也许就在下一次。
“方才,你是要‘召唤’那钦过来?”会稽王若无其事的将手从她肩头拿开。
宇文素轻轻点了点头。
“想要张重华出兵援助?”会稽王问。
宇文素再轻轻点了点头。
会稽王忽然笑了。原来也并非是那样讳莫高深。不知为何,这样未混的天真却让他甚是欢喜爱怜。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男人的通病吧,永远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比自己厉害。
“王爷为何而笑?”宇文素呆滞的看着他。
会稽王说道:“此次北伐,断不能请求张重华出兵,这一仗,势必要自己打,且势必要赢。”
宇文素微微蹙眉,越发的迷茫不解,亦充满了疑惑,不是人越多越好么,群殴石虎难道不香么?怎么还想单挑……
会稽王正色道:“凉州张氏原本就有割据自立的野心,就像这一次,凉州牧张骏去世以及张重华继位,皆未呈报于朝廷,勃勃野心昭然若揭。”
宇文素思忖片刻终于有些明白,缓缓点了点头,扯着长音“喔”了一个原来如此的意思。
“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会稽王神色俨然,周身散发着属于一个王者的自信与霸气。
宇文素不禁呆住了,眼前之人与那个幼稚堪怜之人,简直判若天渊。
接着很是正经的肃容一拜:“王爷之智谋胆略,在下不胜钦佩,在下定当唯王爷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会稽王朗然而笑,打趣道:“这恐怕是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的行礼吧。”
宇文素‘啊’一声,仔细回想一遍,好像是这样,不禁赧然一笑。
“王爷,还有没有其他后手?”宇文素问道。
前后若结合起来看,这个司马昱当真是不简单,肯定还有其他部署。
会稽王目光一闪,反问道:“何谓后手?”
宇文素像是被人突然间扼住了脖子,呆了一会才又说道:“那我猜猜看?”
会稽王缓缓坐在几案边,微微颔首,眼底的笑意若隐若现。并亲自给宇文素添了一盅茶,示意她坐下。
宇文素就坐,忙不迭的说道:“我猜,王爷应该联系了辽西段部。”(据史料记载,段部臣于晋的那段时间非常忠心,慕容儁举兵南下时,段部曾出言相劝。)
会稽王一怔,将茶盅递到宇文素手里,不无赞叹:“果然了得。”
宇文素不喜反忧,甚是无味的抿了一口茶,将茶盅放回案上,说道:“可那段部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
会稽王截口道:“一个部落或攻或守一座城也已足够。你要知道,从碣石(今河北省秦皇岛市)直入邺城(今河北省邯郸市)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石虎总不可能将全部兵力驻守于邺城,亦不可能将全部兵力南下,故,石虎一旦分兵,机会就来了。”
“不错。何况,赵国很快就要内乱了。”宇文素喜不自禁,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洛阳与长安,石虎定是会派兵前来,最坏的情况是,”会稽王微顿。
宇文素心里一跳,连忙追问:“最坏的情况?”
会稽王略一沉吟,道:“围城。”
“围城?”宇文素脑子突然想到‘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肯定不是这个,她便用力晃了晃脑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自语些什么,那模样甚是娇憨可喜。
会稽王看着她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而炽热,心里便滋生出一个奇思妙想来,如若,换做是蓝曦臣,他会怎么做?
如此一想,他眼里的温柔顷刻间变成了忧伤落寞,便鬼使神差的也学着宇文素那般用力晃了晃头,仿佛想要将那些妄念嗔妒晃他个无影无踪。
“只围不攻。”会稽王稳了稳心神说道。
宇文素总算是明白了。就是军队将城围住,不准出入,除非是投降。可能围上一个月两个月,直到城里的人没得吃没得用坚持不住了主动投降为止。也有围到一半,趁城里虚弱之时强攻而入。
老大,万万不要学乌鸦嘴吧,宇文素不由埋怨,突然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凉州。姑藏城。明光殿。
‘未央宫渐台西有桂宫,中有明光殿,皆金玉、珠玑为帘箔,处处明月珠,金陛玉阶,昼夜光明。’
那钦简直要被亮瞎眼了。
“见你连日来郁郁寡欢,是不想留在宫中么?”凉州牧张重华一身金丝线绣制的袍服,头顶金冠,腰缠金玉带,足登金履靴,靴子尖是翘起来的那种,很不方便行走,却也是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那钦并未否认,沉默良久,淡淡说道:“如今赵国麻秋已撤兵,有何打算?”
张重华一时未能猜出他的意思,亦是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
那钦似是叹了口气,扭头直视着他问道:“你为何没有将凉州所发生的事一一呈报于朝廷?”
张重华心里一个咯噔,他说的是‘凉州’而非‘凉国’,看来他很不满意我如此行事。不由心慌意乱。
“先祖的遗训,你怕是早忘了吧?”那钦质问道。
张重华冷汗涔涔,竟不知如何接话。
那钦又一声轻叹,道:“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我只是希望你,莫要忘了初心。”
张重华汗颜道:“从未忘过。”
那钦微微颔首:“你兄长张祚,必杀之。”
张重华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跟头,惊声道:“为何不能饶他一命?既已软禁起来,他还能兴风作浪不成?”
“姑息养奸!”那钦沉声道。
张重华语声里满是乞求与惶急道:“不如,留些时日,看他作为再做决定?”
那钦冷冷道:“你终究不肯听我之言,我又何必留在此处!”
张重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扯着那钦的袖笼,生怕他会一走了之。
“我要去长安,保重。”那钦一甩长袖,纵身一跃飞掠而去。
“那钦!”张重华两手提起曳地袍服的衣摆疾步相追,而脚上镶珠嵌玉的金履靴却让他寸步难行。
他停在那里失声痛哭,他知道,从今以后,就算他逐鹿于中原、称霸于天下,却再也找不回那个曾经温润忧郁的少年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