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八月,早晚终于有了些凉意,夜里也需要薄衾绵毯之类御轻寒,只是白日暑气仍盛,可再盛,一旦金乌西沉,暑热便溃散而去。

    这一日晋军又大败赵军,会稽王大悦,杀鸡宰羊并以烈酒相见欢犒劳兵众,在高高的长安城上与士兵们把酒言欢。

    会稽王回到住处后仍兴味盎然,又与宇文素、那钦在院中树下石桌小饮闲谈。

    “相见欢,”会稽王持杯喃喃道。

    那钦鲜少饮酒,今日见众人欢喜,也自喝了几杯,面色微有红晕。

    宇文素杯中是梅子酒长相思,度数极低的果酒,即便如此,仍不忘提醒自己不可贪杯。

    星月在天,夜风微凉。

    “‘相见欢’取的何意?”会稽王放下酒杯,他原本淡漠冷峻的眼神不知何时又变得炽热而温柔。

    宇文素有片刻的迷茫,感情‘那几天’是过去了是吧,现如今又情绪稳定了是吧。

    “相见欢?”那钦端起酒杯,这让人心跳加快的妖邪之物竟有个如此耐人寻味的名字。

    会稽王道:“你有所不知,这酒,为素素所创。”说着眉眼一弯,笑容里满是与有荣焉的意味。

    宇文素赧然而笑道:“我也差点忘了的。”

    那钦定定的看着她,然后一仰头干了一杯,似乎这杯酒的味道与之前的有了不同,究竟有何不同,怕是不能与外人道的。

    “名取何意?”会稽王执着的又问。

    宇文素望着天上那如钩新月,莹白修长的手指拈起两根筷子,轻轻敲击杯盘,曼声低吟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会稽王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目光一闪,微微笑道:“此树正是梧桐,当真是应景。”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酸涩。

    宇文素与那钦闻言同时昂起头望着亭亭如盖的树冠。

    宇文素惊呼道:“天呐,我竟未能识得。”

    会稽王不以为然地说:“此树怕是已有了些年岁,你未能识得亦不为过。”

    那钦对这些并不曾留意,独自喝了一杯相见欢后,才缓缓开口:“这诗与‘相见欢’有何联系?”

    会稽王正也有此疑问。

    宇文素刚要说是‘词牌名’,后一想,词牌的名称最早出现在唐代。于是临时改了口:“取的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意。”

    会稽王细细思忖,原来‘相见欢’的深意并不在‘相见’与‘欢’上面,而在相见后的离别,见时有多欢悦,别时就有多痛苦。

    他遥注着远方,好像从中看到了繁华落尽后会是怎样的荒芜,而在荒芜的另一头,有一人曾不顾一切让他见识到软红十丈的繁华,与一场娑婆大梦。

    会稽王莫名的有些触景伤情,就连目光中也不禁有了些悲伤。他看着宇文素,眼里的沉痛之色更甚。

    他正欲端起酒杯,宇文素将酒杯夺了去,朗声念道:“酒能乱性,色是败真。财乃致命,气动杀身。”

    会稽王问:“故?”

    宇文素回:“自是不可多饮。”

    会稽王目光闪动,俊朗的面容在月色与灯火下越发的光采照人,继而微微一笑,然后飞快拿起宇文素的杯子一饮而尽。

    宇文素:“……”

    那钦看的实在有趣便大笑个没完,看那模样似是已醉了,宇文素无奈的晃了晃脑袋。

    “总要尽兴才是。”会稽王说着就要去夺酒杯。

    宇文素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故作不悦道:“要喝就喝梅子酒,这酒定是不能再喝了。”

    会稽王只好作罢。

    就在此时,就在同一片天空下,正有人望着新月出神。

    那玉树临风的绝世身姿,不是蓝曦臣还能有谁?

    “泽芜君,我帮你带了梅子酒长相思,且过来饮一些解解乏。”魏无羡坐在篝火旁,正拎着一坛相见欢豪饮。

    蓝忘机默默地看着蓝曦臣,再有几日就到长安了。

    蓝曦臣盛情难却,缓缓踱步过来,方自坐下,魏无羡将一坛开了口的长相思递到他手边。蓝曦臣接过,倒也大方豪迈,连连喝了几口。

    笑道:“果然是酸涩中带着丝丝甜味。”

    魏无羡亦笑道:“相思可不就是这个味么?”

    蓝忘机忽然‘咳’了一声。

    魏无羡一愣,若无其事的往火堆里扔了根柴,砸的火星噼里啪啦炸起,被风一吹,像萤火一样四处飘飞。

    蓝曦臣默默笑了一下,又喝了几口酒。

    蓝忘机不禁有些担忧,毕竟兄弟两个都没啥酒量,这万一醉了再闹着非要见素素可如何是好,连忙劝道:“兄长,且少饮。”

    蓝曦臣将长相思往蓝忘机跟前一送,劝酒道:“忘机,你也来点。”

    魏无羡静静瞅着这如美玉般的姑苏双璧,心里琢磨着一会二人都喝醉了要不要用绳子给捆起来,不然一个闹着往东一个吵着往西,本人的头肯定会炸了的。

    蓝忘机眼睫颤了一下,接过长相思浅浅抿了一口,淡淡说道:“酒虽好,却终是无缘。”

    这次轮到魏无羡‘咳’了一声。

    蓝曦臣亮如辰星一样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似是黯淡了许多。

    蓝忘机意识到自己的措词让旁人误解,甚是不安,他的原意‘酒虽好,奈何自己毫无酒量,不能多饮,故无缘’。但他却又不能再做解释,解释有欲盖弥彰之嫌,亦可能会越描越黑。

    蓝曦臣其实并未误解,别忘了他可是读弟机。他只是恰巧领会到了更深一层的含义而已。有一些近乎是沉痛的情绪在心里蓦地泛起了涟漪,且不停向外扩大,一直到无边无际。他痴痴的望着远方,仿佛那里正有人回以凝视。

    初秋的月色凉如水,长日里的暑气随风消散,蝉鸣声嘶竭凄切,星河璀璨而遥远。

    “你们说素素此刻在做什么?”魏无羡昂着头望着夜空,记得那只大仙最爱坐在屋顶看星星。

    蓝曦臣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的温柔当真比长相思还要醉人,就连语气也不自觉变得甚是温柔:“我猜,素素此刻正在看星星。”

    蓝曦臣猜的没错。宇文素此刻正坐在高高的屋脊上看星星,她的旁边坐着会稽王。那钦由于醉的不省人事被怀秀与几个下人架走了。

    “王爷居然也爬屋顶了。”宇文素笑的东倒西歪,对于会稽王来说这可是有失身份的行为,毕竟他是九五之尊,未来的皇帝陛下。

    会稽王并未打算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一会,然后举头望月。

    宇文素笑了个没趣,便安静了下来。亦学着会稽王那般望着天空,突然诗性大发,朗朗念道:

    “我随秋风来,瑶草恐衰歇。

    中途寡名山,安得弄云月?”

    会稽王不得不将目光重新落在她的小脸上,目光渐渐温柔,许久,干涩的语声问道:“素素,你究竟来自何方?”

    宇文素倏地转过脸看他,怔了怔,然后莞尔一笑,扬起手臂直指着夜幕星河,一本正经地说:“那儿。”

    会稽王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终于笑了笑说道:“果不其然。”

    宇文素原本以为他会发出异议的,至少会争执一番,说她吹牛啦胡说八道啦什么的,谁料却是这样的回应,倒让她一下没反应过来。

    “夜深了,回吧。”会稽王起身,宇文素亦起身。

    会稽王刚要迈步竟有些站立不稳,宇文素本能的伸手扶住他,两只手刚好落在他的腰背上,借着方才一瞬间前俯后仰的惯性再到站稳,两个人看起来倒像是相拥而立。宇文素的额头刚好磕在他的颈窝处,会稽王的肩膀倏然绷紧,宇文素慌忙松开手,他的身子却又晃了晃,宇文素再度拥住他。

    “看吧,终究是饮多了酒。”宇文素小声嘟囔。

    会稽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清晰而凶猛,还有她的心跳和呼吸,离自己这样近。

    他所苦苦克制的欲望仿佛一下子决了堤,你要知道他始终是个男人,且正当年。他不由自主的抱紧她。

    宇文素挣了挣,总算挣开些距离,仰着脸看他,有些惊慌有些害怕:“王爷,先下去吧,当心摔着。”

    会稽王才不管那些。

    宇文素只好甚是庄肃的说道:“司马昱,劝你理智且冷静。”

    会稽王朗然而笑道:“素素,你是人间独绝。”

    宇文素铿锵有力的回道:“司马昱,劝你做人间清醒。”

    会稽王甚是不舍的松开手臂,且不失时机的打趣道:“如此喜欢抱本王,究竟是谁应该理智且冷静?”

    宇文素连忙松开手。

    两人相对而立,宇文素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垂着头不敢看他,会稽王便盯着她的脑袋。

    “本王逗你而已,切勿多想。眼下也并非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会稽王说完率先下了房顶,没事人似的回了房间。

    宇文素看着他的背影,那步履乍一看是优雅从容的,若仔细看,多少都有些不稳。想想方才的一幕幕,心说,酒,果然不可多饮。

    宇文素猛地回头,那黑暗中……是自己多疑了么?但那感觉却又如此强烈,城中难道还有‘别的人’?又会是谁的人?

    宇文素只觉得脊背发凉,飞快从屋顶下去,飞也似的往屋子里跑,不管是不是都要说一下才好。

    刚到院子里就撞到了返回来寻她的会稽王,看他神情似是也有所察觉。

    “王爷,”宇文素惊慌失色。

    会稽王四处看了一下,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回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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