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刚刚在自己的位次站定,皇帝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落座龙椅上。
及时得仿佛已经在后殿踌躇已久,只等江池到场了。
繁琐的跪拜礼仪结束,“万岁”声刚止,不等皇帝说话,江池已从列中走出,恭谨跪在地上。
皇帝腰杆一直,似乎条件反射地想下去搀扶,微一晃神,并没动弹:“爱卿可有事要奏?”
“臣昨日酒后失仪,御前不端,搅了大将军的庆功宴,故而向陛下请罪。”
江池语气淡然,表情清清冷冷,分明是双膝跪地的姿势,偏生就能瞧出折节清雅的风姿,仿佛深冬沃雪中的腊梅,栉风沐雨,筋骨暗藏。
“御前失仪,行为不端,妄为人臣,臣万死不能抵罪,自愿卸去官职,只求陛下准臣还乡索居,此生不归京城。”
他说得简单,廷下已是哗然,不少臣子甚至顾不得上朝的礼仪,径直开口阻拦。
皇帝瞬间握紧了龙椅把手处衔珠的龙首,目光微震,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起来,御前失仪这事可大可小,非要追究,治个大不敬之罪株连三族都是有先例的,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也不过是象征性扣几个月的俸禄一带而过。
以江池的地位和功绩,即使昨日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违逆之语,皇帝也不见得真敢背上冒杀功臣的千古骂名对他过分处置,最多就是降职罚俸,并从此对江池的态度冷淡些,让那些贸贸然站队的墙头草知道丞相这一派可不是值得争抢的香饽饽。
更何况江池醉酒后说出的东西,实在令人细思极恐,惊得皇帝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地反复回想他的一词一句,今日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子上朝时,压根没想起还要处罚他御前失仪这一茬。
即使想起了,他哪儿能真把江池放走?
皇帝讪讪笑了声,抬手示意江池起身:“丞相说笑了,昨日不过是不胜酒力,算什么御前失仪?不必自责,权当无事发生就是。”
江池没起身。甚至递了份请辞的折子,以表自己态度之坚定。
“御前失仪本是大事,祖宗法制、清规戒律,不可因臣而废。且臣随陛下出征七年有余,如今已感身体渐衰、力不从心,确需回乡将养一二,望陛下恩准。”
“……”
没人说话,某些大臣没控制住情绪,露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相国今年才刚及冠,正是年轻体壮之时,论年纪整个朝堂都没几人比他年幼,上次围猎还骑着踏雪骏马独自射下一头猎豹,究竟是哪儿来得勇气说自己“身体渐衰”的?
不过这话出口,坚决辞官的态度也就摆上了台面,他确实没了要留任的意思,甚至连皇帝给的台阶都不愿顺势而下。
皇帝不语,场面一时僵持。
良久的沉默后,太子季青临淡然出列。
他未行跪礼,甚至连瞧没都瞧龙椅上的皇帝一眼,目光只盯着正中央的江池,徐徐道:“丞相乃国之栋梁、股肱之臣,如今楚朝初立、百废待兴,尚需丞相劳心,现下离任实在不妥。”
话音刚落,江池皱眉,正要开口,又被他打断。
“若公务实在太多、日无暇晷,本宫自请为相国辅,丞相觉得如何?”
江池咽下将要出口的请托之词,无言凝噎。
这便是明着阻他的话了。
这位全天下第二尊贵的太子爷都说要给自己做副手了,他还能怎么拒绝?
且皇帝只有季青临这一位独子,又因悼念先皇后至今未纳后宫,未来的皇帝之位必然落在季青临身上,太子结党根本就算不上忌讳,甚至还是对未来皇帝的历练了。
虽没拒绝,却也气得心堵,江池没回应季青临,倒是皇帝笑呵呵地打了个圆场。
“丞相智量甚人,正值青春好年华,哪儿有案牍劳形的道理?不若如此,朕许你在家休憩一旬,待到精力充沛,再入朝尽忠不迟。”
三言两语便将一次辞官以十日休假轻描淡写地抹了。
江池心下叹息,神色淡淡,重退回百官之列。
他在古代磋磨了十二年,虽人生履历在他人瞧来算得上平步青云,然而做生意、做军师和做官哪儿有一样是简单的,莫不都要受上许多委屈。
若换了十二年前刚来古代的那阵,他一个大学刚毕业、没经历社会险恶的热血青年,被皇帝以吐真丸陷害、忌惮他威胁到皇位,还理
所当然要他为国尽忠,估计早就掀了桌子动手了,如今却能宠辱不惊地站在原地,甚至在退朝时跟着道一句“谢主隆恩”。
没办法,家大业大,丞相府和隆兴商会那么多张嘴,早就不是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招惹事端之前总得思量一二。
坐着轿子离开皇宫,江池反思了一路,最终得出结论——怪他太有用了,年轻有才还富可敌国,所以皇帝一边戒备忌惮他,一边还想让他继续为自己效力。
那让自己变得没用不就成了?
惹不起,总能躲得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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