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额角刺痛不断。江池捂着脑袋,胃里翻江倒海,听着敖夜叫自己起床的声音都觉得分外刺耳。
他眉头紧蹙,勉强睁开双眼,被阳光晃得头晕眼花,有气无力道:“要上早朝了吗?”
这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床上。
昨晚的记忆已有些含混,江池只记得自己喝下了那杯被动过手脚的酒,此后一切,则仿佛覆上了一层朦胧白雾,怎么都想不起来。
等等,那杯酒……
他蓦然起身,惊出一身冷汗,拽住敖夜的胳膊:“我昨晚都做了什么?”
敖夜张了张嘴,磕绊了下,实在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解释。
昨夜庆功宴上,他自始自终站在江池身后,确实是听了全程的,只是这事情实在过于匪夷所思,而江池说得许多他并没听明白,现在就连复述,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您昨夜醉酒后,将御史大夫骂了一顿。”他斟酌道。
只是骂了御史吗?那还好。江池松了口气。
“您说御史目光狭隘,竟然弹劾您私囤粮草,其实您收纳粮草,是为了防范岷山地动。”
刚松出去的一口气又被原原本本地吸了回来,江池惊恐道:“我说了什么?”
敖夜索性一口气说完:“您还说兵部尚书私藏舞女,将来不会有好下场,说自己非此间人,未卜先知,通晓过去未来……”
他这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双手掩面,江池重又倒回床上,喃喃道:“给我根绳子吧——”
这话一出,吓得敖夜连忙跪倒在地,握住江池的手腕:“大人,您别说这种话。”
沉默片刻,整理好纷杂的心情,太阳穴仍旧一跳一跳疼得令人心烦,江池拍拍敖夜的手,示意他松开。
“行了,我开玩笑的。”
虽然昨日的记忆零碎杂乱,那杯酒的色泽味道他还隐约记得,如今清醒过来,自然与原书中那吐真丸对上了号。
心都凉了半截。
他跟随皇帝自微末时一同打拼,直至今日坐拥锦绣山河,即使最初确实有抱男主大腿的动机在,数年的相处中,也培养出了相对浓厚的情谊,耿耿忠心日月可鉴。
即使原本中的男主本就是杀妻弑父的冷面帝王,即使天家无情,这建朝还不过两年时间,就已经无情至此了吗?
就算要藏弓烹狗,何苦用这等折辱人的方式?
活该这破皇帝到老了死得那么凄惨!
好在那吐真丸虽有强迫人说实话的能力,效用却并不算离谱,便如现代服用某种毒蘑菇的症状相仿,是真话假话胡话蠢话一气儿秃噜。
若只依照敖夜方才说的那些,自己咬死了是酒后荒诞之言,应该不会有事,顶了天也只是个御前失仪的罪过。
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分毫,换上纹金绣鹤的绯红官袍,又成了清润温雅的年轻丞相。
他拐弯去了书房,拿出昨日写好的请辞折子揣进怀中。
前往皇宫的路上,但凡是他迎面撞见的官员,莫不低眉顺眼地冲他赔着笑打招呼,自发自动让出一条宽阔的通路来。
其他人倒也罢,毕竟江池这百官之首的身份摆在这里,平日不论谁遇到也得毕恭毕敬,倒也没觉出有什么差别。但是御史台几位迂腐死倔的老头子,也都对他点头哈腰,这便很是稀奇了。
江池眉梢微压,客气回礼,心中暗暗思量。
难道是觉得自己御前失仪、失宠于君王,命不久矣,所以对自己尊敬着些,以防自己狗急跳墙时把矛头对准他们?
还是昨晚自己骂的太狠,让他们知道害怕了?
总不可能真觉得自己通晓天下事吧。
这最后一个可能只在江池脑海中转了一圈,便被他无情摒弃。
这等醉酒者的荒诞之言,还吹牛说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若连这都信,这些官员干脆洗洗脖子套上白绫死了算了,蠢成这样还能治理天下。
他波澜不惊地走过众臣,淡定得仿佛昨日那场闹剧从没发生过。
然而饱受唯物主义熏陶的现代人江池忘了,这里是神鬼志怪之说盛行的古代,是连皇帝都要设立监天院占卜吉凶的全员迷信时期。
但凡他此时转过头,看见背后那位白发苍苍的御史大夫眼中闪烁的泪花,估计都要怀疑人生,并把自己刚才得出的
结论全部推翻重来。
……
旁边站着的中丞递了张巾帕到御史手边。
御史大夫接过那麻绳制的粗糙帕子,也不嫌弃,胡乱抹了把鼻涕,抽噎道:“老夫真是眼瘸!昨日竟还怀疑丞相那话是否有哗众之嫌!刚才老夫向丞相问候,他竟丝毫不在乎以往过节!这等气度修养,哪儿是我等能置喙的!”
中丞低声:“都说相国自幼聪慧,诗词歌赋不学自通、商事买卖得心应手,这不就对上了。”
后面几人听了他的话,各自窃窃私语,望向百官首列那位长身玉立的大人物时,目光中的敬畏瞻仰便愈发深重。
先前都觉得丞相才刚及冠,虽知晓他惊才绝艳,是凭本事坐稳丞相之位的,却也有意无意地倚老卖老,欺之以年少。然而现在想起当初的所作所为,无人不是一身冷汗,只怕这位丞相记恨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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