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余认真去看李妩怀里的小娃娃。
如若他们有个女儿,像婉婉这般,肉乎乎的脸蛋,软糯的声音,又乖又甜喊他爹爹……
光想一想,胸腔里的一颗心便变得无比柔软。
李妩那时说的话不假。
他懂这么小的孩子会对从未谋面的“爹爹”有怎样的痴想。
贺知余对婉婉欢喜冲他喊的这一声亲昵称呼不置可否。
只是缓和表情温声道:“很快便能休息了。”
婉婉乖巧点头,甜甜笑:“好呀!”
贺知余也弯一弯嘴角,待李妩重新带婉婉在马车里坐好、放下马车帘子,这才驱马往前去。
半刻钟后,他们抵达驿站。
去往行宫的队伍在赶路大半天后停下来休整。
贺知余入得驿站小憩时,李妩与婉婉已坐下来休息了。
他们的那一张木桌上摆放着热茶和点心。
婉婉本是乖巧被李妩抱在怀里,清芷正慢慢喂她喝蜂蜜水,余光瞥见贺知余,她立刻转过脑袋,继而探过身子,一面喊“爹爹”一面张开手臂似乎要贺知余抱。
和路上婉婉喊贺知余的那一声不同。
这会儿,驿站大堂里所有人皆听见小姑娘带着点儿撒娇的软糯话语。
众人不敢明目张胆凑热闹。
似未曾听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分反应,却悄然中竖起耳朵。
但没有听到来自于贺知余的否认或辩驳之言。
他也依旧没有应,却走上前,在与李妩行礼之后,在婉婉期待的目光里,伸手将小姑娘抱起来。
被贺知余抱起来的婉婉绽放笑颜。
除去李妩、清芷之外,驿站里的其他人心下无不震撼。
李妩笑吟吟看向贺知余道:“贺大人,坐。”
贺知余规矩谢恩,面上一片镇定,抱着婉婉方桌旁坐下来。
李妩看一眼清芷。
从旁服侍的清芷极有眼色取过干净茶杯为贺知余斟茶。
婉婉瞧得出来很高兴。
她坐在贺知余腿上叽叽咕咕和他说起话,起初贺知余听得认真,过得片刻便发现实在听不明白。
偏偏小姑娘一脸认真,那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面对婉婉,贺知余板不起脸,不觉眼底浮现淡淡的笑。
眼前忽然又被推过来一只青瓷碗。
贺知余抬眼望去,李妩收回手,含笑道:“婉婉的蜂蜜水还没有喝完。”
言下之意,需要继续喂她。
而这大约属于前两日在临华殿内,她提过的“诚意”。
婉婉看见那碗蜂蜜水,小手又扒拉贺知余的胳膊,轻晃一晃,娇娇道:“爹爹,水!”
贺知余垂下眼,婉婉也望向他,眼睛眨一眨。
于是,从不曾照顾过孩子的贺知余便伸手拿起青瓷碗里的瓷勺。
他耐心一点一点喂婉婉喝起蜂蜜水。
奚明仲进来得比他们稍晚一些。
骤然瞧见贺知余小心喂着婉婉喝水的一幕,他微愣一愣,才抬脚走过去。
自顾自捡了空座坐下来,奚明仲伸手去取茶杯,再取过茶壶倒茶,又不动声色打量两眼贺知余,最后看向李妩,眼神询问怎么回事。李妩但笑,从碟子里捡了块栗子糕,慢条斯理地吃着。
忙着喝蜂蜜水的婉婉看见奚明仲,慢一拍才反应过来。
她眨一眨眼睛,脸上仍是那样又甜又乖的笑,软糯的语气喊:“爹爹!”
贺知余:“……”
“婉婉,我不是爹爹。”
奚明仲伸手轻柔婉婉的发鬓,不厌其烦纠正她,“不能这样喊我。”
婉婉照旧揪起眉,扁一扁嘴巴。
贺知余却因婉婉对奚明仲喊的这声“爹爹”而记起更早之前发生的一桩事。
是他在长公主府初次见到婉婉那日。
李妩对他说,婉婉是他的孩子,婉婉却在奚明仲出现时,脱口而出喊奚明仲“爹爹”。
那时,他心觉被李妩戏弄,自花厅拂袖而去。
如今想来……
回想起之后李妩的解释与他彼时的态度,贺知余心情渐渐复杂。
这种复杂心绪直到他们抵达行宫也未能平复。
到行宫有些晚了。
夜幕早已降临,天彻底黑下来。
王太后身边的嬷嬷提前候在行宫门口迎李妩。
当看见李妩从马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娘子,宋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掩下异色,宋嬷嬷上前与李妩行礼。
待李妩免了她的礼,宋嬷嬷又道:“太皇太后身体欠恙,已经歇下了,太后娘娘正等殿下呢。”
一路奔波,大人尚且几分疲惫,年幼的婉婉更是在抵达行宫之前便在李妩怀里睡着了。
李妩没有吵醒她,把人交给清芷抱着问:“我今晚的住处可安排妥当?”
宋嬷嬷道:“回殿下的话,已备下了。”
李妩轻点一点头,让宋嬷嬷安排宫女引清芷和奶娘先送婉婉去休息。
宋嬷嬷照做。
之后,她在前面为李妩、贺知余及奚明仲引路,带他们去与王太后请安。
夜色之下的行宫异常静谧。
他们一路去往王太后所住的宫殿,听得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虫鸣蛙叫与彼此的脚步声。
比之皇宫,这一处行宫山明水秀,清幽娴静,又远离俗世。
确为上佳的安养之所。
太皇太后身体欠恙已久,先帝尚在时便搬至行宫休养。
后来先帝驾崩,王太后郁结于心,时常病倒,因而也在御医的建议之下搬来行宫调理身体。
这是李妩离开京城之前的事了。
她回京之后听皇兄提过,他们母后而今身体康健,已经无什么大碍。
到得王太后所住宫殿的正殿外,李妩三人在殿外稍等。
宋嬷嬷先行进去通禀,半晌方才请他们进去。
正殿内一室幽幽烛火。
雍容华贵的王太后面容慈祥坐在上首处,看李妩三人步步上前,向她请安。
“快免礼。”
王太后让宋嬷嬷代自己扶李妩起身,又让奚明仲与贺知余起身。
贺知余,王太后是知道的。
不仅因他状元郎出身,也因他与李妩之间那些事,以及他乃宣平侯前些年才认回去的长子。
不过王太后没有怎么与贺知余寒暄。
她只拉着奚明仲闲话家常。
王太后也算看着奚明仲长大的,这些年奚明仲待在边关,许久不见,自然要问上几句。既问奚明仲一切可好,也问他婚娶之事,以长辈身份敦促两声,奚明仲一一恭敬应答。如是客客气气聊过一会儿,王太后允奚明仲与贺知余先行退下,留李妩与她说话。
“宋嬷嬷,你也退下。”奚明仲同贺知余出去后,王太后又吩咐道。
是以,宋嬷嬷很快领着殿内的宫人们齐齐退到正殿外,殿内只余下李妩与王太后两人。
单独面对李妩的王太后脸上再无之前的和蔼。
她眉头紧拧,似忧心不已,看着李妩问:“你带了个孩子来?”
李妩应声道:“是。”
王太后眉头皱得更深:“哪来的孩子?”
李妩寻常的语气答:“我的孩子。”
如是态度却将王太后触怒,王太后脸色骤变,压着声音质问她:“你尚无驸马,哪来的孩子?”
李妩说:“我可以生育,想要孩子便自然能有孩子。”
“荒唐!”
白瓷茶盏碎裂在李妩脚边的刺耳声音伴着王太后的话响起。
“你身为长公主,未尚驸马,却有个两岁大的孩子,传出去,皇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你的贞洁,还要不要?从前你做些混账事,哀家当你年纪小,爱胡闹,长大自会收敛,你竟越来越放肆!哀家怎会有你这种女儿?”
“这天底下哪个正经的小娘子会做出这等浪荡事?!”
“你不要脸面哀家还要!”
李妩平静听着王太后的斥责,慢慢弯唇。
她伸手扶一扶鬓发间一支嵌红宝石鸾凤衔珠金钗:“母后,您这样说我,皇兄会难过的。”
“您也别纠结为何有我这种女儿。”
“总之便是有了,你喜欢不喜欢、高兴不高兴,我都是您的女儿。”
“你!”
王太后气结,看李妩的一双眼满是厌弃。
李妩依旧一脸平静道:“时辰已晚,母后早些休息。”
“明日我再带孩子来给您请安。”
她转身往外走去。
王太后视线落在李妩身上,终是忍不住问:“阿妩,我是你的母后,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李妩听言,停下脚步。
她没有回过身,只偏过脸淡淡一笑道:“我待母后向来敬重。”
王太后逼视着李妩:“你是不是恨我?”
“母后为何会这样想?”李妩轻笑中反问,“抑或母后认为,我确实有恨您的理由?”
王太后身形一僵,藏在烛火光亮下的一双眼,眼神躲闪了一下。
李妩不再停留,抬脚步出殿内。
在殿外听候吩咐的宋嬷嬷见李妩出来,与她行了个礼。
李妩喊了个宫女为她引路,去她今晚的住处。
宫女提着六角琉璃宫灯走在前面。
不紧不慢跟随其后的李妩打量着被夜色笼罩的行宫,看不出王太后的那些话对她有何影响。
快要到地方时,远远见廊下贺知余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她。
李妩看着贺知余,嘴角扬了扬。
她走上前,笑问:“贺大人深夜怎在此处?”继而一贯不正经道,“难道是想邀我同赏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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