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你阿兄什么反应?”崔道蔚乐不可支道。

    沈遥沉重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她叹的气都能把头发叹白了:“他先是很伤心,我们劝了许久,还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反复说‘都不告诉我’。”

    崔道蔚中肯地点头:“这么大的事都能忘了告诉,确实很值得伤心一番。”

    何止,前面还有李娘子的事也没跟他说,虽说一个是故意没说一个是真的忘了……唉,怎么就这么巧,两件事凑到一起来了呢?

    沈遥沧桑地想,接着道:“后来他缓过神来,听完了前因后果,便捋起袖子,说要去和晏探花会一会。”

    “和令尊果真同出一脉。”崔道蔚抿着唇,继续严肃地点点头。

    哼,同出一脉,她拦得可累,沈未在一边老神在在的,要不是沈逢伤还没好,她怀疑沈未真打算放人去“会一会”。

    会什么会,晏书迟可是文人,虽然现在射御也不错,但是哪里能和武将比了!万一没轻没重伤到人怎么办?

    沈遥怨念地看一眼忍笑忍得很不走心的崔道蔚,后者立时清清嗓子,诚恳道:“不过,我觉得你兄长就算没伤,也不会真对晏郎君做什么的,应该就是好好聊一聊。”

    这话说得却没错。沈遥想起相亲之时,沈逢随她一同前往,在晏书迟插钗时也勉强给了个好脸色——可惜她和晏书迟也没能多说两句——回来后还一边伤感地喃喃“这么快便要嫁人了”,一边继续搬自己的小仓库要添进陪嫁……不由忧愁地叹了口气。

    她一次,阿迢一次,她阿兄准会把自己家底给掏空,娶嫂嫂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看来她也得给沈逢攒聘礼了。

    定帖和相亲结束,便至送定礼。晏家已准备了酒、羊和大雁送来,约定了正式下聘的时间,待到那一日,除了聘礼之外,还会有珠翠金器、绸缎茶饼以及酒肉之类,沈家则要回以花茶果物、金玉文房玩具、锦缎丝绸……

    还有沈遥自己做的女红。

    崔道蔚垂眼看看沈遥手上那方绣帕,迟疑道:“这是……鸭子?”

    “是大雁!”沈遥道,“这哪里像个鸭子了。”

    崔道蔚:……

    确实不像,她原想问是不是走地鸡的。

    沈遥也知道自己的成果怎么样,把针戳回去就扔下绣棚,转过来缠人:“蔚娘,你帮帮我吧,我这都绣了第五个了,还是这个样,怎么拿得出手?”

    “早知如此,之前怎么不多练练?又不是真要做针线活,随便把哪个绣样练熟,也尽够用了,”崔道蔚拿起绣棚,细细看了会,拈针动起来,“这里,应该要这样绣才对。”

    看沈遥唉声叹气地凑过来看,她笑道:“不过送给对方的东西,也不必说一定要绣得多精致好看,最重要的是这是你亲手绣出来的,是真心实意。人生大事,还有什么比真心更重要?”

    沈遥正凝神看她走线,听到最后一句,不由一愣,抬眼看她。

    崔道蔚唇角仍噙着笑,垂眼看那绣帕,手上的动作却慢慢停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沈遥定亲,崔道蔚作为闺中密友,又兼以沈家方出大事,登门探望是应有之义。多日未见,原本谈笑都一如往常,却在刚刚那句,叫她觉出落索之意来。

    “阿遥,你这么敏锐作什么呢?”她轻声道。

    沈遥握住她的手:“蔚娘,你知道我是一定要追问到底的。”

    崔道蔚又沉默下去,沈遥急道:“难道我能只顾着自己,就放任你伤心吗?”

    “这段日子应当是你快快乐乐的时候,有什么烦心事,也不过是绣个帕子……”崔道蔚叹道,对上沈遥不赞同的眼,不由苦笑一声。

    沈遥惊疑不定地看她。几月前在清都茶坊,是崔道蔚成亲后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她看她面色不错,这才放下心来。怎么这次再见,却又有了变故?

    她问:“蔚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道蔚闭了闭眼。

    能发生什么事……也就是那一件事。

    开始总是很好很好的。郑允温柔体贴,将人放在心上时更是无处不周到。他会与她酬唱、弈棋、笑谈政事,也会画眉簪钗,在放衙后故作神秘地靠过来,捧出揣在怀中、仍热气腾腾的点心,只为她前日随口提起的一句。

    她知道他心中有她,不然她当初也不会点头,不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将一颗心交到他手上。

    她也想过,就这样也很好了。不是谁都能像沈遥父亲那般一心一意,而她长到这么大,听得最多的,也不过一个不争,不妒。

    内宅的日子固然无趣,固然缺憾,但能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也不算什么。

    可是后来,后来却变了。

    母亲劝她,不过一个歌伎而已,郑允纳了她,可是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她这里,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是她做不到,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很久以前。可是人总是会贪心。

    从前那些通房,那是从前,那时她不在,没有道理要求他为她守身如玉。但现在不一样。

    他同她在一起,还能再想着别人,哪怕他只将那些看作玩物和消遣——也还是因为,她在他心上,却也没有那么放在心上。

    这一件事,比其他所有的事加起来,都更叫人难过。

    她转过眼,看见沈遥担忧的目光,微微笑起来。

    “只是有点烦心事,”她说,“我就是说了,你也帮不了什么,说不定还要羞恼。”

    “能有什么羞恼的?”沈遥疑道。

    崔道蔚微笑道:“我母亲说,成亲也快一年了,还没有个动静。既然身体没问题,就给了我个册子,让我挑上面的姿势试试。阿遥,要么你也来帮我参谋一下?”

    说完,她面上笑意加深,目不转睛地看过来。

    姿势?沈遥愣了片刻,接着立时感到一股热气直往脸上涌,连脑袋都快不灵光了:“参、参谋……”

    她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然而崔道蔚已看出端倪,意味深长道:“阿遥,原来你已晓得这些事了。”

    沈遥:……

    “晓、晓得又怎么样,”她硬着头皮,强作无事道,只感觉脑袋还是热得发晕,“我是笔者,要写故事,自然当博览群书……”话到最后,声音越发低下去。

    虽然《酆都遗事》里并不会真的写到,但玉京客求知求真,负责严谨,既要写人间情爱,怎么能连阴阳交合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呢?所以当然得找来看看。

    就是那本图文详尽的册子,有一大半是眯着眼睛匆匆翻完的就是了……

    她面红耳赤了半晌,讷讷地说:“总之,你也不要太着急,放宽心,自然而然便好了。”

    “这也是从书上看来的?”崔道蔚以扇掩口,促狭道,赶在人炸毛的边缘,慢悠悠地补充:“医书,我是说医书。”

    沈遥忿忿瞪她一眼。

    “好了,多谢沈大夫给我出谋划策,我会谨遵医嘱,让自己心情舒畅的,”崔道蔚笑道,将绣棚又放回沈遥怀里,“你也照着我说的这样绣,不说好看吧,至少像个样子。”

    又绕回这事来,沈遥恹恹地应一声,继续头疼地研究去了。她固然不爱女红,但绣起这香囊来,却是一等一的认真。

    崔道蔚含笑看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五月十八日,晏家定礼送至,沈家在正堂备香烛酒果,告盟三界,由亲族夫妻双全者开定礼盒,取礼书,婚约落成。

    婚期定在次年二月。

    沈遥拿到那红绿销金袋装着的礼书时,还有点恍惚。

    这就定下了呀。

    她还在心里感慨,沈逢已开始小声抱怨起来:“定这么近做什么,应该过两年再说。”

    齐朝律法,定婚三年之内需完婚,否则即可解除婚约。沈逢今年探亲已花了太多时间,明年无论如何也回不来,当然想等到任期满回京述职时再办。

    裴秀含笑不语,只看一眼沈遥。当日沈晏两家算好良时,将几个日子送来时,可是沈遥最后定下的这一日。

    沈遥感受到母亲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清清嗓子,安慰道:“没事,阿兄你亲眼看了送定,也算是参加了。”

    “这怎么能一样,”沈逢皱眉道,到底也知道婚事拖两年不合适,只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你出阁的时候,不能背着你登车。”

    沈遥被这句说得鼻尖一酸,裴秀也沉默一瞬,才提起笑来:“有这份心便够了。”

    沈逢滞留汴京的时日已太长,纳征礼结束后,就要着手准备启程回驻地的一干事宜,没说两句便又要去忙。沈遥送他出了飞光阁,回到屋中,又听裴秀道:“阿遥,我今日清点定礼的时候看见了这个,顺道拿来给你,是和晏二郎君的贺仪放在一处的。”

    她看过去,见裴秀手上一封精巧的小笺。

    晏文回的信笺?他有什么事,需要特意写封信来?沈遥一头雾水地接过来,展开扫了一眼,视线却忽然一顿。

    “怎么了?信上说的什么?”裴秀看见她神情,奇道。

    沈遥慢慢将小笺合起来,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

    “没什么,就是几句贺词。”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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