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落下,温可雅切断两人之间的联系。她将识海封闭,束缚云临的锁魂链无声无息退下。
云临晃了晃被锁魂链捆得发酸的脖子,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识海。
白茫茫的雾气阻挡她探索的视线,她感知不到方向,试探性地像前走了几步。当她走出第十一步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临迅速转头,透明的锁魂链从白雾中探出半个头,漂浮在空中,慢慢靠近她。
云临见状后退一步,锁魂链便缓慢地缩回白雾。等到锁魂链消失,云临朝前踏出一步,果不其然,锁魂链又从白雾里钻出。
十步,是温可雅给她的活动范围,比之前的百步直接少了九十步。
这是在惩罚她刚刚用死威胁她吗?
云临闭上眼,静心凝神,意识穿过袅袅白雾,寻找识海缝隙。然而她来来回回寻遍识海,也没有找到可供她窥探外界的识海缝隙。
云临眉心微蹙。
她和温可雅在识海中战斗接近三个月,不知是温可雅有意放任,还是她真的没有发现识海有一条缝隙,哪怕有一次她差点夺回身体,识海缝隙始终存在。
现在看来,那条能让她看清外界事物的识海缝隙,是温可雅的故意放纵。
看不见外界发生的事,云临有些担忧。她很不想承认,但以她对温可雅的了解,师父不是她的对手。
不仅师父不是温可雅的对手,就连掌门师叔说不定都不是她的对手。
因为,温可雅是天道。
—
三个月前,云临还被冠以青云宗当代内门弟子之首的头衔,是青云四峰共同的骄傲。
谁也没有想到,青云之骄陨落于青云宗自家举办的青云大会上。
青云大会每三年举行一次,本是青云宗创宗祖师考核弟子修行水平的考试。
随着青云宗与云国的不断强大,青云大会从最初的宗门考试演变为天下的盛会。
除了各修行宗派会派最优秀的弟子出席外,世俗四国九城也会派宗室子弟前来。
每一届青云大会举行时,俗世的讨论度也是奇高。各家赌坊挤满了人,不押其他,只押青云大会的比试谁会胜出,有人因此家财万贯,也有人因此典卖祖产。
就是在这么一个大场合下,云临与宋国不平书院的君子笔施未言成为合境组的热门选手,大家都认为合境组的魁首将她二人之间择出。
然而,最后站到施未言对面的人不是云临,而是沈令秋。
沈令秋是青云宗凌云峰的小师弟,也是凌云峰新一代内门弟子中,第一个跨入合境的少年天才。
他虽不像云临和施未言一般炙手可热,却也不容忽视。他初入合境不久,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打败三个合境中品的修行者,闯入四强。
对此,青云宗上下兴奋不已。
只要他不抽中云临和施未言,说不定青云大会合境组的一二名,会被青云宗包圆。
不幸的是,沈令秋抽到同门师姐云临。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决,在众人看来,云临必胜,沈令秋必败。
对决时,一切朝着人们心中所预想地那样发展。沈令秋在锈迹斑驳的不定剑前,只能狼狈防守,没有进攻的机会。
云临尊重每一个对手,她没有因沈令秋与她是同门而放水。
她一丝不苟地挥剑,剑光将沈令秋逼到青云台的边缘,只要她再次挥剑,沈令秋就将跌落台下。
正当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时,云临迟迟没有挥动不定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约莫一炷香后,她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沈令秋也被她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疑惑地没有进行反攻。
众人以为云临是在挑衅,嘘声此起彼伏。
又过了一炷香,云临动了动,众人收起嘘声,专注地盯着青云台。沈令秋也做出防备的姿势,推算云临的下一步进攻。
“哐当——”
云临毫不犹豫地把跟随她多年的不定剑丢到地上,笔直地朝沈令秋冲过去。
台下众人大眼瞪小眼,青云剑宗之骄云临不练剑,改炼体了?
还是说云临不用剑都能将沈令秋逼下台?这也太狂妄了,对于修剑之人来说,本命剑便是第二条命。
沈令秋心道不会吧,没听说云师姐炼体。但因为对方是他一直仰望的云师姐,沈令秋依旧如临大敌。
眼见两人越靠越近,台下人目不转睛,然后,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沈令秋执剑刺穿云临的肩胛,云临则是将头埋在沈令秋的怀里,娇滴滴地说道:“令秋哥哥,我好疼。”
每每想起温可雅那天抢走身体控制权后,在青云台上的所作所为,云临都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云临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她们两人在识海中的战斗,她怎么就输给了温可雅!
后来,在她差点夺回身体的那次战斗中,温可雅身上散发的天威让她明白了一切。
温可雅又一次胜利后,指尖轻触她的眉心,将一段不连贯的记忆输送到她的意识里。
原来,她的世界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而是温可雅世界里的一个修行话本。
她和敬爱的师父、亲爱的同门们,只是一个个虚构的角色。
温可雅不满意她最后和师兄景容在一起,以强大怨念化身天道,夺舍她的身体,目的是代替她做出“正确的选择”。
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想到此,云临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她从来没有想过,跟在她身后刻苦求教的小师弟沈令秋,竟然会卷起天下仙鬼二道的杀戮风云。
她也从来没想过,一向尊敬她的小师弟沈令秋,竟然为了得到她,不惜锁住她的筋脉,折断她的傲骨,将她囚禁于金碧辉煌的黄金鸟笼里。
而这,就是温可雅所谓的“正确的选择”。
至于景容师兄,云临摸着良心想了很久,她对师兄的感情应该是敬重,为何会发展到那一步,温可雅选择性地没有告诉她。
说起来,当她得知她所爱、她所忧皆是虚无时,着实叫她消沉了几天。
不过这种消沉的情绪没持续太久,很快就被愤怒取代。
温可雅用着她的身体,几次借着辩难的由头,对她敬爱的掌门师叔和师父口出狂言。说什么正道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说青云宗背离正道,一定会自取灭亡云云。
这些话把几位师长气得不轻,也使得以前她最亲爱的同门们厌恶她,疏远她。
长此下来,只有将她抱回青云宗的师父和景容师兄还愿意搭理她,教育她。
温可雅后来的这些行为,虽然令云临愤怒,她却也能理解。
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正是拥有自我意识却又不成熟的阶段,只有以标新立异来展现自己的意识。
她在这个年纪,也曾目空一切,放话说自己会登临大道之巅,合四国九城,再建大一统。
但是……云临缓缓睁开眼睛。
温可雅在青云台上和这三个月的所作所为她都可以不深究,唯独今夜她打伤师父,和将她的灵根自作主张送给沈令秋不行。
云临淡淡地瞥了眼锁魂链的来处,师父正在外和温可雅战斗,她作为师父的弟子,又怎能因为一次失败而袖手旁观?
这个世界是真是假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师父是真,师父对她的爱护是真,这就足够了。
云临后退几步,锁魂链立即张牙舞爪地从白雾中爬出。
云临没有躲避,镇定地站在原地,等待锁魂链靠近。
锁魂链来到云临身前,云临冷笑一声,一把抓住锁魂链绕在手腕上。她双手扯着锁魂链向外拖拽,白雾团子便开始慌张的震动发散。
温可雅察觉到识海中发生的事,但是她此刻实在没空理会。
她站在禁阵中,紧张地盯着御剑赶到的四位道人。
中间的青衣老道正是青云宗的掌门玄羲散人,他身后的三位道人则是青云宗其余三峰的山主。
玄羲散人神情凝重地抚须,扫了眼蕴含天威的玄墨符玺,毫不犹豫地御剑横档在符玺与落霞散人之间。
“快救落师妹。”
两位男道持剑挡在落霞散人身前,凌云峰山主凌月散人抱起重伤昏迷的落霞散人退出战斗。
她轻轻地将落霞散人放在树下,两指搭在昏迷女子的皓腕上,微弱的脉搏令她眉头一皱。
凌月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喂落霞散人吃下一颗蕴含磅礴灵气的百花丹。
“师妹……”磅礴的灵气勉强修补落霞散人被震断的心脉,她虚弱地睁开眼睛,“临儿……”话未说完,便又晕了过去。
夜风裹挟着丝丝凉意袭来,凌月散人轻叹一声,脱下外袍搭在落霞散人身上。
她回头看了眼被玄墨符文纠缠的两位师兄,提剑加入战斗。
“师妹,不可!”凌月散人将灵气注入长剑,精妙的剑光当即飞向禁阵,不想被其中一位道人截下剑光,“此阵颇为怪异,若攻之,它必吸收剑光为己用。”
难怪落师姐身上布满被弦月剑光所伤的剑痕,凌月散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既然攻不行,我们便困住它。”
三人交换眼神,以三角合围之势将整个禁阵困在剑气形成的结界中。
温可雅驱使玄墨符文撞击结界屏障,屏障并不反抗,回之以海纳百川般的包容,符文被海水包裹,动弹不得。
自温可雅来后,还从没在修为上输过,哪里受过这个气。
她破口骂道:“伪君子!口口声声敬畏天道,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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