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感被正道欺骗的温可雅怒不可遏,她飞出禁阵,飞出三位道人合力围出的结界。
她停在半空,冷漠地俯视苟延残喘的大修行者。
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位都可以凭一己之力掀起天下风云,不论是本国还是其余三国九城,皆会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可是现在,他们和蝼蚁没有两样。
由于灵气消耗过度,玄羲散人等人的脸色逐渐苍白,平日里使他们看起来仙气飘飘的宽大青衣,在此刻衬得他们虚弱无能。
温可雅离开禁阵,三位道人不再围困没有主人的上古禁阵。他们不约而同收起结界,三剑合璧助玄羲散人一臂之力。
尽管得到师弟师妹的增援,顶着玄墨符玺威压的玄羲散人依旧冷汗涔涔,没有停止的趋势。
他的头顶好像压着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山中是一个世界,有人,有物,有祥和,有杀戮,有日月轮回,也有寒来暑往。
这座高山,名唤人间。
而人间,是天的人间。
玄羲散人从踏上修行之路至今,一直明白人的渺小。
哪怕是号称人间最强的天境大修行者,也不敢直面波涛汹涌的长江黄河,万里冰封的雪山,灼热滚烫的岩浆。
因为知道人的渺小,所以他心怀敬畏。
他敬畏上天的好生之德,敬畏上天的威严。
他不敢相信的是,这一次让他生出敬畏之情的是一个纵情胡闹的后生。
他在少女身上,竟然感受到了天道的意志。
玄羲散人艰难地抬起头,少女悬停半空,如履平地般自在,不像他们需要将灵气灌注于本命剑,御剑才能飞行。
他早该想到的,青云大会之后少女性情大变,妄作论道之言,布上古禁忌之阵,唤审判之玄墨符玺,踏空而行。
“师兄!”不仅是玄羲散人,当温可雅御风凌空时,助力的三位道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这简直匪夷所思!
“我们该怎么办?”凌月散人忧心忡忡。
他们的灵气所剩无几,最多再坚持半个时辰,如果没有及时补充灵气,他们会因灵气枯竭而死。
他们从来不惧死亡,只惧他们死后,云国将要遭受的亡国之灾。
温可雅看出他们的窘境,以及他们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面若冰霜的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冲淡她的怒意。
她闭上双眼,尽情吸收山林湖泊的天地灵气,本还郁郁葱葱的山林瞬息枯萎,波光粼粼的湖泊瞬间干涸。
她掠夺万物生气,切断妄图在她面前沟通地泽的四人。
想要补充灵气对付她,做梦!
汹涌澎湃的灵气源源不断钻进温可雅的身体,以少女的身躯作为中转站,补给遮天蔽日的玄墨符玺。
沈令秋安静地站在阵中,冷眼看着仁慈愚蠢却又可怜的师长们。
不对,他已经被玄羲散人亲手废去灵根,逐出青云宗,按理来说,称呼他们为仇人更恰当。
他静静地旁观仇人们在少女的神通之下苟延残喘,肩膀不停地颤抖,最终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
“十天前,我苦苦哀求你们不要废掉我的灵根,”沈令秋戏谑道,“你们要是放过我,哪还会有今夜这桩事?”
凌月散人呵斥道:“你身为修行之人,拥有比寻常人多的机缘,享受寻常人的供奉,就需得肩负起修行者的责任。
“你不仅没有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反是肆意滥杀,造一村三百二十三桩血案。依青云宗门规,当废去灵根,交由大理寺依云国律法处理。”
沈令秋拍掌笑道:“落霞散人尚能为云师姐拼尽全力,而你却对我如此冷漠,不愧是我公正不阿的好师父。
“师父,你有没有想过,沦为废人的我落在大理寺手上,我还能活吗?”
凌月散人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死在你剑下的人,他们不想活吗?”
“因为他们该死!”一直冷静的沈令秋突然激动,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们该死!”
“没有人能肆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凌月散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能,我不能,掌门师兄也不能。”
人可以战死,病死,累死,老死,渴死,饿死,处死,唯独不能因为一个人不开心,而被虐杀死。
况且,那一村子的人并不该死。
“既然不能,你们凭什么废我的灵根,大理寺又凭什么审判我?
“我的灵根是天的赐予,是天赐我修行,也是天生我这般心性。我没有因杀一村人而遭受天诛,意味着天默许我这样做。天既默许,岂有你们审判之理?”
“有时候我也在想,天或许不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凌月散人沉默许久,她缓缓抬头,看向高悬的少女,喃喃道,“天会犯错吗?”
如果天不会犯错,缘何会让丰水之地大雨磅礴,干涸之地烈日高悬。
也许,天真的会犯错吧。
沈令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少女的红色头绳不知何时断裂,浓密乌黑的长发被夜风吹拂,飘扬飞舞。
察觉到少年的视线,温可雅褪去凛若冰霜的神情,扬起灿烂的笑容:“令秋哥哥!”
她开心地冲地上的少年挥手。
“到我身边来。”
玄墨符文笼住自由的风,一条黑色的风梯从少女的脚边延伸到禁阵中。
沈令秋看着熟悉的脸庞,少女面若白玉,眉眼弯如新月。少女以前也爱笑,笑起来和今夜一样,明媚灿烂。
不知怎么,他却越看越陌生,陌生到他从没认识过少女一样,就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沈令秋收起看戏时的懒散,眼眸深沉,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一把从中折断的剑感应到主人的召唤,震碎坚硬的山石,破空飞来。
沈令秋握住剑柄,一步一步登上黑色风梯。
他来到少女身前,似笑非笑。
“令秋哥哥,你能召唤本命剑啦!”温可雅的眼睛很亮,“你等等哦,等我解决底下那些烦人的家伙,我就把木灵根也给你,这样你就是五灵根的天才少年!
“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千年玄铁,把你的本命剑修好。”
沈令秋眼尾上扬,渗出几分诱惑的邪气。
他略微低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少女的耳畔,温可雅不禁心跳加快。
“云师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薄唇似有似无地擦过少女的耳垂。
柔软的耳垂处有一颗被包裹在肌肤下的红痣,是少女执意穿耳,却因疼痛半途而废留下的印记。
修行界的女子,高傲张扬,从来不会穿耳,戴上耳珠,为自己平添一个累赘。
温可雅微微仰头,直视少年幽深的眼眸,说道:“因为我也觉得,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令秋哥哥,和我一起站在法则的顶端,俯瞰人间,好吗?”
沈令秋便笑了。
温可雅看他笑了,也跟着笑。
然后,她的笑容很快凝固,双目圆睁,双眉紧锁,满是不敢置信。
断裂的剑插进温可雅的腹腔,沈令秋冷漠道:“不好。”
温可雅怔怔地看着清冽的少年,低问:“为什么?为什……”
沈令秋抽出断剑,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你不是她。”
温可雅心痛如绞,吐出一口鲜血,喷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抹去眼睫上的血,跳上断剑。
他朝下看了眼。
真是几个没用的废物,居然还要靠他一个才恢复修为的出手。
“她就留给你们了。”沈令秋御剑离去,独留温可雅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温可雅捂住腹腔,血水顺着她的指缝往外冒,一滴滴落在泥泞的土地上。
最怕痛的她,此时竟觉得腹腔的痛比不上她心里的痛。
她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张着嘴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明天意不可违,明明我是天道,明明我为令秋哥哥做了这么多事,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沈令秋的拒绝让温可雅崩溃,她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中。
云临趁温可雅虚弱,降服锁魂链。她振臂挥动一眼望不到头的锁魂链,搅动笼罩着识海的白雾。
她每搅一下,温可雅就痛苦的哀叫一声,封闭的识海也就生出越来越多的识海缝隙。
温可雅在外被四位大修行者围攻,在内又被云临搅乱识海。
“我为了你们好,你们为什么不领情!”
她知道云临想登临大道之巅,所以她化身天道屈居她的身躯。
她知道令秋哥哥深爱云临,追求弱肉强食的法则,所以她以云临的身份表白令秋哥哥,她也愿意与他一起建立一个他们二人共同追求的世界法则。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云临没有回答温可雅的问题,她挥舞着锁魂链行走在识海之中,追寻着一团浓烈的白雾。
白雾感觉到她的意图,匆忙躲避。最初,白雾的速度很快,云临根本无法靠近它。
不知过了多久,白雾的速度渐渐慢慢下来,云临差点套中白雾。
险些得手的云临感慨轻叹,很快又继续追上白雾。她攥紧锁魂链的一头,就像温可雅套她的脖子那样,她套中了白雾。
云临缓缓靠近,拨开缭绕的白雾,一个半大小女孩泪流满面地蜷缩成一团。
“为什么你不领情?我是为了你好!”
云临俯视看起来楚楚可怜,实则危险至极的小女孩,一字一顿:
“这是我的身体,我命由我不由你!”
她顿了顿,补充道:“哪怕你是天道,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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