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一个晚上,云临勉强修补好残缺的灵台。修好灵台之后,灵气有了存放之处,她可以将堵塞诸窍的灵气慢慢收回。
“咕咕……”肚子传来绵长均匀的叫声,云临决定先放下疏通诸窍的事。
她换了个姿势,背靠着铁笼,弯起一只腿供她放胳膊,另一条长腿伸直,看上去颇为散漫。
景容没让她等多久,小半个时辰后便提着食盒走来。
“今天怎么不用托盘了?”云临接过雪白的馒头和稀粥,随口问了句,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景容盘腿坐下,隔着铁笼与她对视:“厨房昨日没有食盒了。今天我去得早,恰巧还剩最后一个。”
云临昨天醒来的时候是正午,中午饭点。
为了减少浪费粮食,青云宗统一用饭时间,过时不候。吃饭时间是固定了,修行又哪里是说停就能停的。
为了不错过午饭,相好的同门之间便有互相带饭之事。这样一来,厨房的食盒就有些不够用。
云临就着稀粥吞下馒头,调侃道:“好久没吃齐叔做的馒头,他做的馒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巴。”
景容没发觉她说的好久,微笑着说:“师父也劝齐叔和面的时候多加点水,齐叔不肯,说面和稀了孩子们吃不饱。”
云临喝了一大口稀饭,戏谑道:“掌门师叔不仅是劝,他还趁齐叔不注意偷偷往面团里加水。齐叔发现后,拿扫把追着掌门师叔跑了大半个主峰。”
师长的糗事拉近两人的距离,景容接着云临的话说:“从那以后,师父放出狠话,齐叔一日不多加水,他就一日不吃东叔做的馒头。”
“这你就不知道了,”云临神秘地摆了摆手指,“后来齐叔和面的时候会取出一小团,特意多加水,蒸出来的馒头又香又软。”
她有一次去厨房还食盒,就撞见齐叔把两个白白软软的馒头塞给躲在暗处的掌门师叔。
两个老头左顾右盼,神色慌张,活像细作接头一样。
这倒是景容不知道的事,听的他一愣一愣的。
景容有一个疑问:“既然是齐叔特意蒸给师父的馒头,你怎么知道那馒头又香又软?”
云临斜了眼满脸疑惑的景容,讶异道:“师兄是不是傻?我自然是吃过,才知道那馒头香软。”
一日,她再一次碰上秘密接头的两个小老头。这次她没有当看不见,而是在掌门师叔接过馒头时干咳一声。
掌门师叔为了堵她的嘴,忍痛分了一个馒头给她。作为交换,云临也分了一个馒头给玄羲散人。
“说真的,那是我吃过齐叔蒸的最好吃的馒头。”云临回忆起那天松松软软的馒头,嫌弃地瞥了眼手中又硬又干的馒头。
景容温声道:“其实,能吃饱就已经很难得了。”
“是啊,”云临用仅剩的馒头刮过盛稀粥的碗壁,感慨万千,“能吃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云临将看上去很干净的粥碗递给景容,景容默默收拾食盒,两人陷入沉默。
刚才的笑谈,仿佛没发生过。
景容站起身,低头看了眼恢复熟悉的师妹,发出一声不忍的叹息。
“师兄等等,”云临忽然想起什么,拿起铁笼角落里的百花丹,枯瘦的手穿过栏杆,递给景容,“烦请师兄将这枚百花丹交给师父。”
“百花丹?”景容身形一滞。
他身为青云宗的大师兄,知晓整个青云宗,只有凌月散人炼制的三枚百花丹。
他迷茫地盯着云临手中散发出磅礴灵气的丹药,这真的是百花丹吗?师妹手中为何会有百花丹?
云临解释道:“昨日掌门师叔来见我,将这枚百花丹留给我。我自知罪孽深重,不配服用此等丹药。
“眼下师父重伤昏迷,我无法侍奉榻前,亦不能亲自煎药,”云临苦笑着说,“便只有借花献佛,将百花丹奉给师父,盼师父早日恢复。”
关心的话语让景容动容,以至于忽视了云临话语里的重要讯息。
这枚百花丹,是玄羲散人留给她的。
景容接过百花丹,郑重道:“好,我一定替师妹把它交给落师叔。”
“多谢师兄。”云临拱手作揖。
景容拎着食盒离开。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云临的眼中,温可雅憋着一口气问:“你不觉得他很无趣吗?”
看他们两人笑谈往事时熟稔的模样,还真是令她不爽。
“什么叫有趣?”云临被温可雅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
温可雅高高在上地点评:“景容一辈子克己守礼,对谁都温和宽柔,就像一个没有自我灵魂的提线木偶。不像令秋哥哥,令秋哥哥嬉笑怒骂,个性分明,有爱有恨,有血有肉。”
“如果滥杀无辜算个性分明的话,”云临托腮,认真思考,“师兄确实不如沈令秋。”
“令秋哥哥没有滥杀无辜,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温可雅吭哧辩解,“令秋哥哥杀人是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云临想看看这小女孩颠倒黑白的本事。
温可雅感知到云临看乐子的心态,不满地哼一声:“那一村子的人贩卖以你为丑角的皮影,他们死有余辜。令秋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请不要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云临耐心地纠正她的错误,“在青云大会上沦为满天下笑柄的人是你,不是我。所以,沈令秋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怕云临反驳,温可雅补充道,“至少在世人眼中,没有温可雅,只有云临。”
这一点,云临现在还无法反驳。于是她选择闭嘴,继续听温可雅诡辩。
温可雅稍稍得意,接着说:“凡事有先后,他们若不冒犯你,令秋哥哥也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他们冒犯我什么了?”云临不解,“把‘我’做过的事制成皮影就叫冒犯?我不觉得这是冒犯。”
温可雅眉眼染上些许戾气,声音加重几分:“他们凭什么对你的事指指点点?还编排出皮影戏来笑话你!”
“凭我万人之上,凭我不事生产,凭他们供养我吃穿。”云临不理解温可雅的怒气从何而来。
既然她享受了平常人享受不到的优渥生活,站在比平常人高出很高的地方,拥有最大限度的权利,那么她不再是平常人。
不是平常人,没有平常人隐姓埋名的资格。她接受过来自世人的敬仰,自然也该承担起来自世人的审视与批评。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他们都可以成为皮影戏的丑角,她又凭什么是个例外?
“你愤怒,你觉得他们该杀,究竟是因为他们将我制成丑角,还是因为……”云临一针见血,“皮影戏演的是你在青云大会上的所作所为。”
识海里的小女孩久久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云临了然,原来温可雅也明白她在青云大会上的表现多么不堪。
云临吃饱喝足,又看完一场好戏,她满足地原地打坐,疏通堵塞的诸窍。
过了很久,固执的声音从识海深处传来。
“天不会做错。天若错了,那一定是人先不对。”
云临没有说话。
她没有拯救倔驴的癖好,也不好为人师。
她和温可雅之间隔着难以抹消的深仇大恨,她不欠温可雅。
云临用了一个上午将两窍筋脉疏通,当灵气流畅地通过时,云临清晰地看见铁笼外的三层结界。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她还是看见了。
“我来得巧了,正好碰上你开窍。”凌月散人笑盈盈地靠近铁笼。
云临慢慢睁开眼睛,寻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凌月散人的手指上勾着一条银白项链,她正百无聊赖地甩着项链玩。
云临起身作揖:“师叔。”
凌月散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将银项链抛给云临,云临慌忙接住。
项链上挂着一个镂空吊坠,云临打开吊坠,其间赫然躺着她托景容师兄送去给师父的百花丹。
“百花丹虽好,吃多了却也无用,”凌月散人嗔怪道,“你这边都有百花丹,难道我会短你师父一颗?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云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弟子关心则乱,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不然我给你这秘银项链作甚?”凌月散人痛快地原谅云临,“百花丹珍贵,我猜你也不会轻易服用,给你放在秘银项链中,方便你随身携带。”
“师叔好意,弟子心领了,”云临捏着项链,“只是百花丹太过珍贵,给弟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凌月散人打断她的话,教训道:“丹药制来是给人吃的,只要你不浪费它,就不算暴殄天物。我瞧着你素日通透,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云临稀奇地瞧了眼凌月散人。
从前掌门师叔要师叔拿出十二颗护心丸时,师叔可不是这么说的。
凌月散人察觉到云临探究的目光,老脸一红:“好了好了,你继续,我不打扰你。”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师叔,”云临将项链套在脖子上,塞进中衣里,大声问道,“师父恢复的如何了?”
凌月散人摆了摆手,轻快道:“有我在,师姐正在慢慢恢复,你就把心放下。”
昨天云临被景容的形容一吓,生怕师父当真变成活死人。
这下好了,有了以闻花草入剑道的凌月散人的肯定回答,云临高悬的心渐渐放下。
离开囚笼后,凌月散人御剑飞行,径直来到青云主峰山巅。
山崖畔,青衣道人负手而立。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