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柔和的灵气屏障就像银河,横亘在云临和虞雾之间。
云临转头看向正殿的方向,没有说话。
台下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看向的是青云宗最德高望重的几位师长时,霎时噤若寒蝉。
虞雾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保持执剑刺向前刺的姿势。
她感知到灵气屏障的源头,她开始莫名愤怒,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于是她想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情绪。
虞雾紧握着剑,将全身灵气灌注于长剑之中,以滴血剑锋为媒,妄图刺穿保护云临的灵气屏障,进而达到诛杀青云之耻的目的。
然而她用尽全身力气,既不能让剑进一分,也不能让剑退一分。
虞雾仰头望天,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
她松开被她握得发烫的剑柄,退回青云台正中间的位置。
她抬起头,不忿地盯着正殿的方向。
“我不服!”虞雾的胸膛因激动的情绪频繁起伏,“师父,我不服!”
她手指狼狈不堪的云临,恨声道:“她给青云宗带来无尽的耻辱,使名满天下的青云宗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劫走沈令秋,重伤其师落师叔,打伤师父和几位师叔,区区十八剑,怎么能抵消她所犯下的罪孽?
“师父,我不服!她的存在,就是提醒世人记起由她带给青云宗的耻辱。只要她死了,一切都可以一笔……”
“混账!”一方以灵气构成的金色囚笼从天而降,正好将虞雾困在其间。
玄微散人御剑悬于金色囚笼之上,俯视在笼中跳脚的小徒弟,再次怒骂:“混账!我平日如何教导你的?过于执着于一事一物易生心障,于修行百害而无一利。”
“若为荣耀故,一切皆值得。”虞雾仰着头,模样倔强。
虞雾的坚持映在云临的瞳孔中,她神色逐渐恍惚。
入起境时,她和同门组队,一起进入凌云峰地心深处的剑冢,挑选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出发前,一袭青衣的落霞散人叮嘱她,切勿为一把剑执念太过。
剑冢里面的剑都是无主之剑,或是被主人抛弃,或是主人身死,留它们在寂静的地底深处,终日与无聊为伴。
她穿梭在剑丛中,视线一一扫过半边身体没入石缝的剑,终于在其中发现一把通体碧青的玉剑。
此剑以海中玉为剑身,剑柄非铁,用得是散发着香味的檀香木,檀香木伸出蜿蜒崎岖的枝蔓,将碧青的玉剑固定。
景容师兄看她盯着那把剑,告诉她那把剑名为青衣无名,因剑柄两面分别刻着“青衣”和“无名”而得名,是剑冢最神秘的一把剑之一。
仙道以青为尊,青衣便是修行仙道之人常穿的衣裳,“青衣”二字,故可指仙道。
仙道乃修行正统,天下皆知,偏又跟“无名”二字,当真是一个刁钻古怪的名字,就和它的用料一样稀奇。
云临心里这样想着,动作却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她跳上埋剑的山石,单手握住木制剑柄,稍稍用力,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然而,在师兄的旁观下,青衣无名连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剑和山石严丝合缝,它仿佛不是被后放入山石中,而是从山石中长出来一般。
显然,剑并没有选择她当主人。
云临心道师兄就在跟前,青衣无名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她改成双手握剑的姿势,像拔萝卜一样将剑往外拽,埋葬青衣无名的山石几乎都要从山体中脱离而出,剑依旧□□。
那时,云临以为是自己的修为低了,没被青衣无名选中。她决定好好修行,等修为高了再来收服青衣无名。
当天,所有师兄师姐们都拿着属于自己的本命剑愉快离开。
只有她,空着手进去空着手出来。
落霞散人等在剑冢外,看到她空手而归,看到她脸上的跃跃欲试和野心,瞬间明白了一切。
落霞散人没有责怪她,只是温柔地告诉她:过于执着于一把剑,容易生出心障,真正属于她的本命剑被心障所误,看不见她的本心,从而导致她和真正的本命剑错过。
云临不信,迈着小短腿爬上主峰,询问师兄景容他的本命剑是如何得来。
景容把剑抱在怀中,开心地对她说:“我在剑冢里一边走一边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哪把剑是我的本命剑。
“于是我挨个挨个问过去,问它们谁是我的本命剑。问了差不多有二十几把剑,问到第二十四把剑时,容羽从万剑中飞出,落到我的怀里。”
云临不甘心,又抓着主峰的其他师兄师姐询问,得到的答案依旧如此。
她依旧不甘心,每天上完课后,拿着落霞散人的手令往剑冢跑,日日与青衣无名对坐。
她给它分享生活中的趣事,她一天的吃喝玩乐,她和师妹吵架时的不满,和好时的傲娇。
日子一天天过去,青衣无名许是被她叨叨地烦了,将整个剑身都掩入山石中,还呼朋唤友让其他无主之剑围聚过来,挡住云临的靠近。
云临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万剑齐鸣,发出嗡嗡的声响,好像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也是在那一天,云临明白了落霞散人的那番话。
过于执着于一事一物,易生心障,心障于修行不利。
云临从回忆中醒来,看向被玄微散人强行带离的虞雾,目光中透着艳羡。
真好,还有师父在身边谆谆教诲。
云临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不顾及仪态地叉开双腿坐起。
她一边用发颤的手指撕碎衣裳下摆,一边仰着头对第十二剑的执刑人说:“能让我稍微包扎一下伤口吗?”
温热的血从剑痕中渗出,浸湿青色的道衣,后背黏糊糊的感觉令她难受。
云临晃了晃边缘不齐整的长布条,露出一个笑容:“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第十二位执刑人被她从容不迫的行为感染,礼貌地说:“请便。”
只是十八剑,并不是一定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况且,执刑人瞥了眼正殿的方向,师叔们只怕也不想让她死。
云临艰难地抬起发酸的手臂,将布条送到身后,另一只手企图绕后接过布条,不想怎么都够不到。
云临试了几次也没成功,满怀歉意地冲安静等待的执刑人笑了笑:“抱歉,你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我来。”一双温暖的手接过云临手中的布条,穿过她的腋下,悬在胸前交换布条的两端,又绕回到她的身后。
景容专注而小心地替她包扎。
当棉质的布条触碰到伤口处时,云临想象的布料摩擦皮肤带来的灼热感没有降临,反倒是一股冰冰凉凉地清新之意蔓延全身。
云临震惊地回头,看向默默为她包扎的景容。
景容的眉头忽然拧了一下,随即便舒展开,修长的手指灵活动作,完成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刚刚你突然转头,我差点打了个死结,”景容慢慢站起来,伸手欲扶云临,“我扶你起来。”
云临躲开他的手,望着她身后如清风明月般的师兄,轻叹一声:“师兄,你这一扶,也许我再也不能自己起来了。”
人活一世,不过争那一口气。
气没了,整个人也就垮了。
景容忽然明白师父为什么会给他那个建议,云师妹的气若因为他的缘故没了,真的会很不开心。
景容遂了云临的心愿,离开青云台,回到玄羲散人的身边。
他看着台上的青衣少女摇摇晃晃的站起,不过眨眼便又跌倒,如此循环往复。
在少女第七次站起后,她没再倒下。
她撸起袖子揉搓摔出来的青紫淤血,看着对面的执刑人,笑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玄羲散人侧眸扫了眼他唯一的徒弟,低声道:“不要以为老夫没发现,你把去年从凌月师妹那里得来的一瓶灵露全洒在了碎布上。”
景容微微一哂:“我知道瞒不过师父。不过也不要紧,能瞒过师弟师妹们就够了。”
凌月散人的耳朵尖,听到玄羲散人的话,凑过来拍了拍景容的肩膀,大方道:“你云师妹用的灵露算我的,等会儿你来凌云峰,我再给你一瓶。”
景容婉拒道:“弟子已经许久没受伤,师叔还是将这份给云师妹。师妹骤然堕境,下山行走岂能……”
“有人闯山。”落疏散人打断他的话,严肃地盯着由祖师布下的守山灵阵。
凌月散人询问:“是谁?”
玄羲散人慢条斯理抚弄白须,半眯着眼睛放出灵气,感知闯山之人。
三息后,他睁开眼睛,淡淡道:“凌师妹,来人与你是旧识。”
凌月点了点头,御剑赶往守山灵阵。
待她到时,只见沈令秋手握断剑,将剑当刀使,一下一下地砍向守山灵阵。
埋头苦干的沈令秋察觉到有人到来,抬起头看过去。看清来人是谁后,他不在意地抹了把额上的汗,继续刚才的动作。
沈令秋一边使劲破阵,一边调侃道:“我真不明白师父是怎么想的,既想让我出现在青云宗,又不肯让守山灵阵放我进去。”
凌月散人面无表情道:“你来做什么?”
沈令秋停下手中的活,嬉皮笑脸地说:“我还能来做什么?我不就是来做你们希望我做的事吗?”
他把断剑背在肩膀上,挑衅地冲凌月散人扬眉:“我出现在此,师父又准备做什么?”
凌月散人跨出守山灵阵,来到沈令秋身前,平静道:“自然是抓你归案。”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令秋向上一跃,躲开凌月散人的攻击。
他立在树巅,摇头叹息:“偷袭是不好的行为,我公正严明的好师父。”
凌月散人没有理会他的装模作样,借助树枝跃上另一棵树,与沈令秋相望。
“比试时,偷袭是不好的行为,”凌月散人说道,“捉拿嫌犯时,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是吗?这倒是师父没有教我的。”沈令秋仿佛一个正在听老师讲课的学生,惺惺作态地作揖,“多谢师父的教诲,我记住了。”
一股水流就像一条阴狠的蛇,自山脚小溪中悄无声息的来,快速地冲向背对着它的凌月散人。
凌月散人微微挑眉,脚下的树的枝条延伸,相互交错,迅速织成一个挂满绿叶的木篮。
沈令秋不在意地轻哼一声:“竹篮打水一场空,木篮也是一样。”
水流不再掩饰,加速击向青衣飘飘的凌月散人,凌月散人面不改色地立在树巅。
她将木灵气沿着树干输送给周围的树木,树木得到灵气的滋润疯狂生长,树枝犹如一条条灵活的蛇冲向沈令秋。
沈令秋不慌不忙,断裂的剑身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树枝靠近,他便烧之。烈火沿着树枝蔓延,一条条火蛇在空中飞舞,染红了半边天。
凌月散人评价道:“有点意思。”
她素手轻挥,被木篮拢住的水流变成一片湖泊,迎着火焰的方向奋勇前行。
水与火碰撞,水被蒸发,火被浇灭,浓烟滚滚飘上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火在水的攻击下渐渐没了踪影,只余发黑的树枝证明它来过的痕迹。
凌月散人用木灵气修补被烈火焚烧的树枝,问道:“你还有什么招数?”
沈令秋被浓烟呛得干咳连连,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的目光落在凌月散人至始至终没有出鞘的长剑上,被单方面碾压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爽。
沈令秋深吸一口气,邪气地笑了笑:“我没有招数,但我会跑。”
他跳上断剑,没有一点留恋御剑离去。
凌月散人蹙眉看着渐渐远去的黑衣少年,单手结印,青绿的灵气以树干为媒介,沟通泥泞尘土。
尘土被风吹拂,飘摇向上,顷刻间便缠住断剑,将之向后拖。
沈令秋二话不说离开断剑,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坠落,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棵巨树,仅剩的灵气也落到巨树之上。
巨树的枝丫开始生长,向他奔来。
树枝来到沈令秋身前,沈令秋任由树枝缠上他的四肢,等待树枝将他安稳地放到地上。
他等了很久,等到凌月散人来到他面前,也没等到树枝将他放下。
树枝缠着他的四肢,越缠越紧,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四肢要被树枝勒断。
沈令秋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转瞬即逝。
他换上玩世不恭的笑脸,笑嘻嘻地说:“等我的手脚断了后,师父再拔光我的头发,把我丢进猪圈里,好不好?”
凌月散人看着他,失望地说:“我以仁义教你,我不明白为何会把你教成这样?”
沈令秋吹了声口哨,轻佻道:“因为我天性如此。师父,你懂什么是天性吗?天性出生时就注定,不是你后天可以更改。”
“人之初,性本善,”凌月散人认真道,“没有人生来就怀着一颗向恶的心。”
沈令秋状似疑惑不解:“怎么办?我偏偏生来就是恶。”
凌月散人轻叹一声,不再理会曾经的徒弟。
沈令秋不满被刻意忽视。
他把头凑到凌月散人跟前,睁大双眼,倍显无辜地问:“师父抓了我要做什么呢?又要废了我的灵根,把我交给大理寺吗?”
凌月散人没有回应,绑着他进入守山灵阵,准备将他投进云临前几天待过的囚笼,听候玄羲散人的发落。
就要抵达青云台上方时,沈令秋突然恢复正经,说:“让我看看她。”
凌月散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如他所愿敛去二人的气息,停留。
沈令秋放肆地俯视青云台上伤痕累累的少女。
他看着她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看着她击碎美梦屏障,回到现实;看着她被剑光掀翻在地,一次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
沈令秋忽然放声大笑,他紧紧地盯着凌月散人,一字一顿:“你们处置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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