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春雷唤醒沉睡的大地,伴随春雷而来的春雨淅淅沥沥,滴答滴答渗入泥泞的土地,浸润地底的种子。
谢兰玉撑着油纸伞走在云临身旁,依依不舍地说:“师姐下山随师父义诊,回山不过半月就要走,真的不多待些日子,再下山历练吗?”
云临笑盈盈道:“已经休息了半月,再休息些时日,我的骨头都要懒散架了。”
谢兰玉毫不留情地拆穿云临的说辞:“师姐哪里是嫌休息久了,师姐分明是急着去浪沧山寻破境机缘。”
“我徘徊于转境巅峰已近半年,近来心中有所意,浪沧之行若能助我破境自是再好不过,”云临略微停顿,叹道,“若是不能也无妨,只当开阔心境。
“再者,我早一天去浪沧山,就能早一天回山参加今夏的宗门实修。我听大师兄说,今夏宗门实修将去往云宋边境的白稚山,说不定能遇上未言。”
宋国书院的君子笔施未言,云临从小的对手兼知己,她们不知在青云台上比试过多少次。
谢兰玉每次在台下观战,看见她们打得那么凶,活像中间隔着血海深仇,一定会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不管是云临被施未言用毛笔戳脑门,还是施未言被云临用剑指喉,只要比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她们就会各自收起武器,互相搀扶着下台。
“师姐急着寻破境之机,只怕是想赢那局赌约吧?”谢兰玉突然想起半年前三人同榻而眠,迷迷糊糊间听到的对话。
那时师姐和未言姐姐都修至转境巅峰不久,两人立下约定,后至合境那人要答应先入合境那人一件事。
云临眼睛圆睁,讶异道:“那晚我明明听见你打鼾的声音,你怎么会知道?”
谢兰玉没好气地捶了下云临,噘着嘴道:“人家是女孩子诶,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人家打鼾的事。”
“对不起。”最后一个字的音调被云临拉得老长,像唱戏一样婉转悠扬。
两人对视一眼,噗嗤大笑。
谈笑间两人行至凌峰的盘龙石梯前。
谢兰玉看向绕着山峰盘旋的长长石阶,想起她还不会御剑飞行,疲惫感油然而生。
她停下脚步,颔首道:“我实在是懒得爬石梯,就不送师姐下山了。师姐此番历练,一定要小心谨慎,我在青云等师姐回来。
“对了,”谢兰玉狡黠地眨了眨眼,“师姐下山要是看到有趣的玩意儿,千万不要忘了我。”
云临捏了捏谢兰玉的脸颊,笑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我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这件事。”
“还有一事……”谢兰玉弯腰放下油纸伞,雨点儿滴在青色道袍上,砸出深浅不一的斑点。
云临露出疑惑的目光。
谢兰玉后退两步,郑重作揖:“兰玉在此预祝师姐破境顺利,早入合境。”
云临感激还礼:“多谢师妹。”
说罢,云临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谢兰玉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隐入缥缈雨雾中。
她和师姐从小一屋子睡觉,一张桌子吃饭,这是第一次师姐要离开她那么长的时间。
谢兰玉感觉鼻子有点酸,眼眶也越来越湿润。
“我们的小兰玉是掉珍珠了,还是脸上都是雨水?”落霞散人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替她撑起。
谢兰玉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师父就会笑话我。”
落霞散人温柔地揽住谢兰玉的肩膀,放出神识感知身在雨雾中的大弟子云临,淡笑道:“放心吧,你师姐会平安归来的。”
扬言要登临大道之巅、统一天下的女孩,怎么可能被浪沧山伤害。
云临好似感应到落霞散人正在看着她,回身作揖,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继续前行。
山脚下,景容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等在云临的坐骑旁。
云临的坐骑是一匹枣红马,名叫小红枣,父母来自于云国军中,妥妥的二代战马。
“师兄,”云临看向和小红枣一起低头吃草的踏雪,“师兄也要远行?”
景容踩着马镫翻上踏雪的背,点头道:“我本打算三月前往浪沧山修行,听闻师妹也要去浪沧,便想着提前去,和师妹做个伴。”
对于景容的话,云临持怀疑态度,但也没有多问。她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颗红枣,丢进小红枣的嘴里,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云临扬眉道:“师兄,我们先说好,如果我遇到棘手的事,我没求助师兄,师兄就不能出手。”
“这是自然。”
浪沧山位于浪沧郡和南诏国交界处,云临和景容一路打马向南,渡过波涛汹涌的长江,途经名满天下的沃野郡。
沃野郡得名于沃野平原,就像浪沧郡得名于浪沧山。
沃野平原地处南方,雨水充沛,土壤肥沃,稻谷一年可栽两到三季。农人终年忙碌,收成自然也就丰厚,乃云国第一大粮仓。
云临勒马,眺望一望无际的水田。
农人弯腰在田间劳作,青翠欲滴的稻谷在春雨的洗礼下茁壮生长,初夏肯定能有个好收成。
“希望有朝一日,整个天下都能成为沃野平原。”
没有天灾没有人祸,庄稼高高的长,快快的熟。每个人都能吃得饱饱的,没有饥饿的烦恼。
景容微笑着说:“师妹的心愿一定会变成现实。”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两人两骑的影子投射于广袤田间,远方飘起袅袅炊烟,耳畔时不时传来水牛的“哞哞”声。
乡村,自有一番静谧的美。
和青云宗的静谧不同,这里的静谧是裹着油腻子味的人间烟火。青云宗的静谧则更多的来自于方外世界的神秘,和终年缭绕的充沛灵气。
云临凝望满天红云,问道:“师兄可以给我讲讲浪沧山吗?”
“浪沧之地的光照很充足,但晒不进浪沧山的茂密林间,”景容闭上眼,陷入回忆,“山里山外是两个世界,山外象征着生,山里象征着死。”
“山里的世界是灰蒙蒙的,空气中漂浮着幽蓝的鬼火与终年不变的腐朽霉味……”
直到云临踏进浪沧山中,她才明白一向温暖向阳的师兄,为何会用如此颓靡的词句形容浪沧山。
山外阳光明媚,尽管是初春时分,却已经带了夏日的灼热感。山里被煞气笼罩,雾蒙蒙的,像傍晚没有晚霞的天,压抑异常。
“好冷,”云临运气取暖,“和冬天的寒冷不同,这里的冷源于我对未知的恐惧。”
景容哂笑:“这就恐惧了?”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都会感到恐惧,”云临十分坦然,“但恐惧不代表怯懦,我恐惧浪沧山里的未知,并不意味着我会因为未知就落荒而逃。”
云临回头看向和踏雪撒欢儿的小红枣,吹了声口哨。
小红枣迈开蹄子,欢快地跑到云临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
云临唠叨地叮嘱:“你和踏雪乖乖待在外面,看见猎人自己藏起来。红枣我放在踏雪背上的布袋里,饿了你自己拱开口袋,一次不许吃多了,要多吃草。”
小红枣似乎听懂了一样,认真地点头。
“好,出去吧,”云临拍了拍小红枣的脑袋,转身道,“师兄,我们走。”
浪沧山外围的煞气在外界阳光的冲击下,算不上浓郁,云临逐渐习惯煞气带来的压抑感,撤去护体取暖的灵气。
她看向自进山以来,一直神色自若的景容,问道:“师兄可知落霞花开在浪沧山的哪里吗?”
“落霞花向阳而生,”景容思索片刻,“浪沧山唯一能照进阳光的地方,只有神蝶山之巅。”
神蝶山位于南诏国境内,因为高耸入云,所以才能沐浴阳光。
景容问道:“师妹是想取一朵落霞花,奉与落师叔吗?”
“我听说此花幻如云霞,如梦似幻,”云临回忆她在书中所看内容,“最巧的是它与师父同名,我既来浪沧山,自然要为师父带一朵回去。”
云临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师兄不是来过浪沧山,可有亲眼见过落霞花?”
景容摇头道:“要到神蝶山,需得走进浪沧山深处。那时我和你现在的修为一般,又是一人独行,只在外围历练。”
他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说道:“师妹,以你我二人此时的境界,要进入浪沧山深处寻落霞花,还是太过勉强。”
浪沧山是云国和南诏国的界山,曾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战争,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因为厮杀而丢在此处。
数以万计的亡者构成的煞气,以极其强硬的姿态笼罩整条山脉,成为世人眼中的鬼山。
他们两人,一个是合境中品,一个是转境巅峰,在浪沧山外围行走绰绰有余。
想要进入浪沧山深处还能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临驻足溪边,解开腰间水囊,以一种睥睨的神色俯视水中青鱼,傲气十足。
“不瞒师兄,我此行目的有二。”
景容熟悉云临的性情,知她如此,便是不会回头。
他沉默一会儿,问:“第一个目的我已知晓,师妹的第二个目的是什么?”
云临微微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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