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小抄上的内容,那么她为什么会知道?
云临迷茫地望着身前的简朴小木楼。上课的钟声刚响,悠扬清脆的读书声便穿透雕花窗棱,传入她的耳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奇怪,今天明明是她来小木楼读书的第二天,她却感觉到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像她已经在小木楼待了很多年。
“临儿,临儿……”是谁在唤她?
她的头忽然开始疼起来,仿佛被人打了一根钢针,此刻钢针正在她的脑海中搅动。
“痛,”云临捂着头,弓着背的她像一只被蒸熟的虾,“师兄,我的头好痛。”
云临伸出手,想要扯一扯景容的衣袖,不想扑了个空。她连忙抬起头,身旁哪里还有师兄的身影。
再也不要理师兄了,竟然不等她,自己先回了教室。
云临将全身的重要都搭在木梯两侧的栏杆上,一点一点向上挪动。途经其中一间教室时,她转头朝里看了眼,霎时大惊失色。
教室中一个人都没有。
云临顾不得头痛,咬牙沿着走廊奔跑。她跑过每一间教室,包括她将要上课的教室,都空无一人。
这不可能!
刚才在小木楼前,她还听到朝气蓬勃的读书声。而且,上节课教习带给她的压迫感还没消失,她到现在心底都还有点发怵。
云临逃似的跑出小木楼,就在她跑出小木楼的瞬间,她身后的一切就像万花筒中的景象,扭曲怪异,宛若深渊。
“剑来!”一把锈迹斑驳的铁剑破空而来,落入云临的小手中。
剑身本不长,但在五岁小女孩的身高对比下,显得很长,也很重。
云临单手握着剑,肉嘟嘟的小脸紧绷着,严肃地看着眼前荒诞的场面,一言不发。
她想起来了,方才开灵启蒙课上,她嘴上所念,并非是心底所想。嘴上所念,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却不知来处。
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来处,何况是深奥知识。
“临儿,”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临儿,醒醒……这孩子,怕是做噩梦了。”
是师父的声音!
师父说她做噩梦了,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扭曲的景象定格,像陶瓷落地一般,碎裂成无数的小碎片,噼里啪啦向下坠,顷刻将她的小小身躯掩埋。
“不要!”云临满头大汗,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师父正关爱地望着她。
落霞散人捏着一方绿色手帕,轻柔地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温声道:“这两天你陪我义诊,又是写药方,又要上山采药研磨,是太累了。”
义诊?
云临疑惑地环顾四周,破旧茅草屋中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大多病恹恹的模样,但看向她的目光,又满怀惊惧之色。
云临还没完全醒来,浑噩地想着,她又不会吃人,他们为什么要怕她?
布帘飞扬,穿堂风裹挟着外间的浓浓苦药味,渗入云临的鼻息,也将她彻底熏醒。
是了,她和师父一起下山义诊。
所以方才的一切,应该是她过度疲劳后的一场噩梦。
“乡亲们莫怕,”落霞散人坐回看诊的位置,“方才许是我这小徒弟做了噩梦,下意识唤出她的本命剑。”
听到落霞散人所言,云临低头看向悬在桌腿旁的右手,果然握着她八岁那年从剑冢中寻到的本命剑——不定。
说是寻,其实也不恰当。
她走在剑冢中,不定剑看上了她,赖在她的怀里不肯离开。不得已之下,她寻找本命剑之旅就此尘埃落定。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放下心头执念,她还是没有忘记,当初她想要的是一把名为“青衣无名”的美丽宝剑。
那把剑以海中玉为身,檀香木为柄,通体碧绿清莹,淡香阵阵,真是一把符合她的审美的剑中美娇娘。
想到这儿,云临颇为嫌弃地瞥了眼锈迹点点的不定剑。
她拜托云国宫廷铸剑师用千年玄铁和灵矿石淬炼不定剑,不仅没能把剑身上的锈迹洗去,还让它身上的锈迹变得更多。
原来只是剑身上有锈迹,现在好了,剑柄也满是锈迹。她每用一次剑,就要用香胰子洗好久,铁锈味才会散去。
感觉到主人的嫌弃,不定剑蹭的一下从云临的掌心飞出。
它在云临的头上盘旋,趁云临一个不留神,“啪”得一下撞向她的背脊。
自知惹了祸,它飞快没入剑鞘,任云临使多大力气,它就是不出来。
气死了气死了。
云临指着桌上的不定剑,委屈地对落霞散人说:“师父,你看不定。除了它,我还没见过会偷袭主人的命剑。”
落霞散人一边写药方,一边无奈地摇头:“其他剑修,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命剑。”
云临搅着衣襟腹诽,其他人的命剑要是不定,指不定比她还嫌弃。
“木已成舟,何苦自扰,”落霞散人将药方递给云临,“你也累了,带这位老人家出去抓药,你可自行休息一会儿,不必急着回来。”
云临乖巧地应一声,搀扶着老人起身,临走前还不忘把搁在桌上的不定剑一起带走。
“老人家,你在此处稍作片刻,我去替您抓药。”云临安顿好老人,拈着药方往煎药的棚子走去。
谢兰玉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排排药罐子前,看云临靠近,高兴地挥了挥手,喊道:“师姐,你怎么出来了?”
“师父让我休息一下,”云临一边照着方子抓药,一边回答,“刚才我做了个噩梦,可吓人了。”
谢兰玉来了兴趣,追问:“是什么噩梦?说来听听。”
云临三言两语讲完噩梦,谢兰玉点头附和:“确实是噩梦。”
“真的吓死我了,”云临蹲在她身边包药,“小木楼和山扭成深渊就算了,还像瓷一样碎成一片一片的,把我整个人都埋在里面。”
云临说着说着就打了个激灵,手没控制住,打了个死结。
“我还以为你是被程教习吓到,”谢兰玉转头盯着炉火,“比起扭成深渊的小木楼和山,我更怕上开灵启蒙课的程教习。
“师姐,你知道吗?程教习就算不说话,只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我看他都觉得吓人。”
“师妹你等等……”云临飞快跑到老人身边,把药拿给老人,又无比贴心地将老人送到门口。
直到看不见老人的身影了,云临才跑回谢兰玉身边,说道:“我听掌门师叔说,程教习以前可凶了。咱落疏师叔和凌月师叔以前上开灵启蒙课时,没少被程教习用教鞭伺候。”
“真的吗?”谢兰玉险些笑岔气。
凌月师叔倒也罢了,性子本就跳脱,惹恼板正严肃的程教习不奇怪。落疏师叔一向刚正,竟也有被教鞭伺候的时候,实在是太有趣了。
“骗你作甚?”云临感慨万千,“想当初我也被程教习鞭笞过,还是你运气好,碰上修身养性的程教习。”
“别了,我倒情愿他打我两教鞭,”一罐药煎好,谢兰玉手脚麻利地倒出药汁,“师姐替我看着火,我去去就回。”
云临拿起蒲扇,仔细地替谢兰玉看着火候,时不时添点柴火。
“我回来……”谢兰玉没注意脚下,差点被不定剑绊倒,“哎哟!”
云临不好意思地捡起不定剑,方才抓药时她随手一放,后来光顾着和谢兰玉说话,忘了不定剑还放在地上。
谢兰玉拿过不定剑,抽出剑看了又看,问道:“不定身上为什么都是铁锈呢?”
云临摊手:“这个师父也无法解释。”
谢兰玉建议道:“你可以去问问掌门师叔。”
云临摇头道:“我早问过了,掌门师叔也给不出解释。”
按理说,只有已死的剑才会满身铁锈。
但满身铁锈的不定剑不仅没死,而且还有剑灵,不然它也不会经常和云临怄气。
“其实不定剑也挺好的,”谢兰玉把剑还给云临,捧着脸说,“剑冢中最神秘的双剑之一,不比青衣无名差。”
云临认真道:“但是青衣无名好看。”
话音刚落,不定剑咻的一下出鞘,用力敲向云临的脑袋。
云临头微微一偏,躲开不定剑的攻击。不定剑正要往回退,云临眼疾手快抓住不定剑的剑柄,硬生生给它按入鞘中。
谢兰玉见怪不怪,懒洋洋地说:“师姐又是何苦。少说几句话,少挨几顿揍。不定剑爱吃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云临抱着不定剑,仰天长叹。
—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的那一边,忙碌一天的师徒三人得以清闲地坐在院子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沫油泼面。
“惊蛰过后,临儿就满十四岁了,”落霞散人漱完口后慢慢说道,“宗门规矩,弟子年满十四可下山实修。”
谢兰玉好奇地问:“师姐想好去哪儿了吗?”
云临端着碗,仔细想了想,说道:“下山前我听主峰的师兄说,浪沧山多精怪鬼煞出没,我准备去那儿。”
浪沧山地处云国和南诏国交界处,一半归云国浪沧郡管辖,一半归南诏国治理。
落霞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浪沧山的精怪鬼煞,非同一般。”
因在两国交界处,常有摩擦,死在山中的士兵不知凡几。
若只有云国士兵倒也罢了,青山埋忠骨,他们怎会伤害云国的子民。南诏擅阴诡秘术,献祭生灵,不知蕴养了多少怨灵。
“正是非同一般,我才非去不可,”云临放下碗,豪言壮志,“师父,我闻浪沧山中有花名落霞,我一定给师父带一朵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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